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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武卫和伯府护卫不离左右,张永抓紧缰绳,紧随圣驾,骑术比寻常卫军都高上一截。

相比之下,金吾卫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顾鼎出身北疆,凭战功升迁。早对卫中情况有所不满。想改变,却连遇阻挠,实是有心无力。

如今丢人丢到御前,新-仇-旧-恨-叠加,顾佥事扬起鞭子,不想打马,只想-抽-人。

顾卿鞭子用得好,顾鼎亦然。

可惜,金吾卫不比锦衣卫,顾佥事的这项本领,很长时间没有用武之地。现下里,顾佥事胸积郁火,眼带煞气。

回京之后,甭管指挥同知,谁的面子都不给,手下这些实在欠收拾!

即便有风雪阻挡,三百里的距离,纵马飞驰,也是转瞬即至。

“咴——”

朔风飞卷,三座牌楼比邻矗立。

雪成帘幕。

漫天银白中,青石柱基,飞檐花牌,天子亲提的匾额,依旧清晰可辨。

“陛下,此处便是郑村坝。”

顾鼎策马上前,声音穿透北风,带着一丝沙哑。

“郑村坝。”

默念三字,朱厚照忽然翻身下马。

丢开缰绳,踩着厚厚的积雪,迎着呼啸的北风,脊背挺直,一步接着一步,走向正中一座牌楼。

“陛下!”

见状,张永惊呼一声,不顾马匹,立即跟上。

“下马!”

顾鼎号令,金吾卫定武卫接连下马。

兵卒斜举长矛,将官手按刀柄,齐齐迈开脚步,与天子同行。

马车停住,撞上车壁,杨瓒倏然转醒。

透过车窗,看到车外情形,用力搓了搓脸,系好斗篷,用最快的速度推开车门,跳下车辕。

“杨佥宪,天子往牌楼去了。”

“跟上!”

杨瓒迈开脚步,单手挡在额前。透过大雪,辨别出朱厚照的身影,就要快速赶上。

心越急,脚下越是磕磕绊绊。走不到五步,跌跌撞撞,正面扑倒在地。

杨瓒汗颜。

爬起来,尽量无视护卫眼光,无心掸掉碎雪,继续迈开大步。

不是杨御史神经粗,心理承受能力过人,实是天子明显要祭拜牌楼,身为正四品佥都御使,必须尽速赶往。

再摔十跤,都得继续向前,立定牌楼之下。

不然的话,回京之后没他好果子吃。

好在距离不远。

正中一座牌楼下,朱厚照停住。张永自荷包寻香。杨瓒三步并做两步,总算立定天子身侧。

见到杨瓒的样子,朱厚照很是吃惊,眨眨眼,问道:“杨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下车时没站稳,在雪里滚过两圈?

“回陛下,臣心切,走得快了些。”

朱厚照:“……”

只是“快”了点?

说话间,张永取出三支短香。为吹燃火折子,又费一番功夫。

待香上闪烁红光,朱厚照神情立即变得肃穆。双手持香,跪在大雪中,行五拜大礼。

“嗣男厚照,敬先祖功业,奉香祭礼!”

少年的声音被风吹散,很快消失雪中。

天子下拜,定武卫官兵举起长矛,用力顿地。金吾卫手持长刀,以刀背拍击壁上护甲,代替立盾。

杨瓒和顾鼎跪在朱厚照身后,大雪浸湿衣袍,凉意侵入骨髓。嘴唇隐隐发抖,额头触地,冰冷却又肃然。

郑村坝之战,太宗皇帝以少胜多,八万破五十万。后经几番浴血,终登上九五之位。

后世人的评论,朱厚照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对他而言,太宗皇帝是人生中的一块里程碑。如能行到近前,哪怕摸一摸碑角,都能乐得合不拢嘴,睡不着觉。

大战之地,万千英魂埋骨。

寒风呼啸,似能听到百年前的战鼓号角。

军马-冲-撞-,刀戈相击,雄浑的喊杀声中,万千铁骑奔赴死地,冲锋陷阵,攻破大营。

苍凉,豪迈,雄壮。

同古人祭古。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些奇怪。

然而,杨瓒明白,自在客栈醒来,他早已置身历史之中,成为岁月画卷中,镌刻不去的一抹剪影。

“陛下,风雪渐大,该启程了。”

五拜之后,朱厚照站起身。

仰望风雪中的牌楼,深深吸一口气,凉意滑入心肺,神情愈发坚毅。

“今日,朕在此立誓,必承历代先帝功业,北驱鞑靼,南逐倭贼,拓陆上之土,阔海上之疆,继先祖垂统,中兴大明,创万世基业!”

“八荒*,皇天后土,祖宗先灵,俱可为证!”

短暂停顿,以顾鼎杨瓒当先,众人再次下拜。

这一次,拜的不是牌楼,而是百年战场之前,立下豪迈誓言的少年。

“陛下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撕开北风,穿透雪帘,直破天幕。

不是身临其境,永远无法体会,这种豪迈激越是如何的振奋人心,又是如何撑起华夏王朝最后的脊梁。

“走!”

接过缰绳,朱厚照跃身上马。

望一眼风雪中的牌楼,调转马头,扬起马鞭,再没有回头。

他日再来,必得万民敬仰,携不世之功!

旗帜扬起,队伍继续前行。

杨瓒登上马车,抱住手炉,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金吾卫依旧被落在最后,看向前方的同袍,想起方才的天子,不只一人面露羞惭。

大雪渐停,北风更冷。

朱厚照坚持骑马,冻得鼻子通红,依旧不上马车。

“朕无碍,张伴伴休要再言。”

张永无奈,不敢再劝,只得亲往车厢,取来更厚的斗篷,为朱厚照披上。

距京城十里,大雪又至,队伍停下歇息。

伯府护卫燃起火堆,定武卫官兵站到风口,为天子挡寒。

杨瓒被请下马车,和朱厚照一起烤火。

顾鼎站在一侧,正舀起积雪,打算架到火上,忽听朱厚照言:“金吾卫官兵需要-操-练。朕观一路,不提定武卫,连武学生员都比不上。”

“陛下,金吾卫之中,多是勋贵功臣子弟。”

操-练得狠了,怕会出问题。

朱厚照搓搓手,道,“回京之后,朕即刻下旨,凡公侯伯应袭子孙,年满十三,必送武学。”

杨瓒眨眨眼,知道定有下文。

“三年无所成,递降其爵。学成送考武举,中者重用,屡试不中,听袭爵位而减其禄米。功臣循此例。”

“内外卫所指挥千户,由锦衣卫查阅。不称者降职,年二十五以下者,俱送卫中武学。”

杨瓒默然。

天子为整顿军卫,当真下了狠心。

一等爵位世袭罔替。朱厚照说降就降,说夺就夺。

可以相见,这道敕令下达,会掀起多大波澜。

抗--议?

以朱厚照的性格,惹恼了他,夺的就不只是爵位,十有-八--九-还要加上脑袋。

京外武学,他不十分了解,无从置喙。

京城武学,则由谢丕顾晣臣掌管。勋贵功臣不敢-抗-议-天子,满心不甘,送继承人入学,难言不会找两人的麻烦。

谢丕有个大学士的爹,后台硬得很,即便是国公,也不敢太过分,承受的压力总会小些。

为难的,九成会是顾晣臣。

这种情况下,武学中的训导就变得相当重要。

寻常军汉定然不成,必须是能扛住勋贵功臣压力,无论公侯伯,都能试着掰腕子的英雄人物。

想到这里,杨瓒灵机一动,看向顾鼎,嘴角微勾,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从头至尾,顾鼎听得真切。

心惊之余,难免生出庆幸,自己戍卫北疆多年,又超过年龄,武学回炉应该没他什么事。

奈何,现实总会扇人巴掌,且是一扇一个准。

新年之后,接到天子旨意,顾鼎愣了半晌,想明前因后果,差点抱头-撞-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个递锹,一个挖坑,想坑谁,都是掉进去就出不来。

顾世子深刻记住教训,暗下决心,自今以后,见到长安伯府那两口子,必须绕路!

为亲情,他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但隔三差五被-插-两刀,正常人都受不了。疼得满地打滚,呲牙咧嘴,还不知道躲,绝不是仗义,是傻到冒烟。

顾世子自认不是聪明绝顶,但也不傻。

故而,为身家性命着想,坚决远离长安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