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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可思?”晋王摇头,道,“我知你忧何事。如果没有圣旨,本王尚有退路。圣旨当前,本王再无选择。”

把柄被抓在手里,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王爷是说,江南之事,天子已经知晓?”

晋王点头。

“先时,本王尚有疑惑,想到蓟州,豁然明朗。神京那位明摆着告诉本王,王府缺钱,他知道。”

勾结商人走私,一样不会是秘密。

“这……”钱长史惊出一身冷汗。

同商贾联系,均是他出面。如果朝廷追究,难保不会成为弃子。

“你放心。”晋王道,“这是警告,也是拉拢。蓟州危急,太原是为要地,朝廷不会这时办我。如能当机立断,说不定,往日之事也可勾销。”

“王爷,此事需从长计议。以属下之见,当派护卫往南昌宁夏,看一看……”

没等长史说完,晋王便摇头。

“来不及。”

“王爷,事情非同小可,当需深思。”

深思?

晋王忽然笑了。

朱宸濠处心积虑想-造-反,他都知道,皇帝会不晓得?

明知是找死,还要跟着一起?

退后几年,情况或许不同。现如今,想得越多,越是错。

朱厚照是圣祖高皇帝子孙,他也一样!

同为圣祖血脉,不意味着能坐上皇位,但享世代恩荣,卫土守疆,责无旁贷。

“不必多言。”

钱长史几番劝阻,反坚定晋王决心。

“本王要上表朝廷,调王府护卫往偏头关。运粮万石,银万两往万全都司,助边卫御敌。”

“王爷……”钱长史似想再劝,见晋王态度坚决,到底将话咽了回去,深深揖礼,退下安排。

王府的动作,很快被锦衣卫得知。

两名校尉立即出城,放飞鹰隼,回报消息。

于此同时,携同样旨意的厂卫,先后抵达宁夏、南昌,安化王和宁王的反应,同晋王截然不同。

前者接下圣旨,没有出钱出粮,也没调出护卫,只上表谢恩。

后者回到存心殿,冷笑一声,将圣旨丢在一旁,当日便秘遣护卫,往金陵传递消息。

三人的动作,俱传至北镇抚司,报送乾清宫。

看完牟斌递上的条子,朱厚照咔嚓啃了一口苹果,心情貌似不错。

“和朕预料得差不多。”

腮帮鼓起,朱厚照放下苹果,擦擦手,提笔写下三份手谕,交张永带出宫中,分别交往北镇抚司,东厂和西厂。

一张黄绢,三十余字,盖上宝印,眨眼之间,决定三位藩王后半生的命运。

无论是好是坏,是继续享受恩荣,还是一朝跌落尘埃,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怨不得旁人。

正德二年,正月癸丑,天子下旨,赏晋王食盐岁五十引,并赏晋王妃绸缎宝钞。

同日,各王府在京长史得旨,可启程归藩。独宁王府长史被-扣-押,有民告其强-良-家-女为妾,证据确凿,经顺天府询问,交刑部发落。

不等消息传回南昌,酝酿多时,憋了一肚子气的皇帝,终于-爆-发。

早朝之上,抛出戴铣奏疏及厂卫送回实据,令张永刘瑾宣读。

群臣垂首,殿前默然,无一为史雍等辩白。

宣读完毕,朱厚照冷笑数声,当殿下旨,差锦衣卫往南京械犯官。

“贪-赃-枉-法,构-陷-同-僚,具法司提审,拟罪勿纵。”

“林翰陈金停半禄闲住,吕等、叶贽、章懋降三级留用,胡谅降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

“杖史雍,李善等五人,抄没其家,追夺官银。旨到,即南京阙下行刑。不解至京,即发南疆。三代不归,遇赦不赦,子孙五代不许科举。”

“敕令抄录三都,与闻百姓!”

张永宣读圣旨,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奉天殿前回-荡。

百官齐身下拜,万岁之声山响。

非常时,行非常手段。

天子同内阁达成一致,南京之事,只处置带头之人,余者从轻或暂免发落。

“蓟州危急,调兵北上为要。”

朱厚照年轻冲动,但吃一堑长一智,吃过几次暗亏,终于明白,哪怕是天子,也无法事事顺心,该妥协的时候,必须低头。

锦衣卫送上证据,朱厚照手握名单,当真想一网打尽。然内忧外患不绝,群臣立场不一,阁老也各怀思量,能维持如今局面,已十分不易。轻易打破,实难预料后果。

镇虏营兵报五日送达。

黍谷山随时将破,军-情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拖延,更不能旁生枝节。

为保晋地宁夏安稳,他可以压下怒火,拉拢晋王,安抚安化王。为朝中不生变故,哪怕想夷史雍三族,也硬是咬牙,将砍头改成流放。

退朝之后,朱厚照回到乾清宫,独自坐在暖阁里,翻开杨瓒北上之前所进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

杨先生曾言,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安。

为退鞑靼,他必须要忍!

合上奏疏,朱厚照深吸气。

不会太久,等援军北上,将鞑靼撵回草原,该算的账,该讨的利息,朕都要一一讨还!

天子让步,聪明人自当知机。

当日午朝,兵部即上言,再调两千人北上退敌。户部侍郎随后出班,上奏府库米粮尚且充足,可运二十万石。

“准奏!”

朱厚照等的就是这番话。

李阁老同他说,天子出面,逼-迫-两部派人出粮,实乃下策。远不如态度稍缓,先退后半步。凡心系家国者,必知事情急缓,不会在这时为难。

真有想不开拖后腿的,再下手处置,更为名正言顺。

“一重一轻,两相兼顾,策动人心,实为上上之选。”

朱厚照点头,表示明白。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朕懂。

甜枣给多大,巴掌扇多响,是不是扇掉几颗牙,都是朕说得算。

简单而言,杨先生讲得更为透彻。

李东阳无语半晌,背过身,心中思量,待杨御史回京,必要延请过府,做一番恳谈。

教导天子的大方向没错,但在细节方面,还需仔细把握。

镇虏营

站在城头,杨瓒忽感背后一阵发凉。摸摸后颈,颇觉有些奇怪。

总觉得,这股凉意非因鞑靼而起。

“错觉吗?”

杨瓒不敢肯定。

正思量时,一名校尉奔上城头,抱拳道:“禀佥宪,黍谷山飞报,千余鞑靼冲过营垒,正往镇虏营驰来。”

这么快?

杨瓒撑着墙垣,用力咬了咬腮帮,道:“谢郎中和顾司业可曾禀报?”

“回佥宪,两位大人正赶制火-雷,言事报佥宪即可。”

“是吗?”

苦笑一声,难说无奈还是欣慰。

得人信赖,自然是好。但重责压下,也非常人可以承受。

“黍谷山还有多少人?”

“回佥宪,除两支骑兵,步卒不足五百,火铳兵只余三十。”

“才千户如何说?”

“才千户领兵出战,中飞矢,战死阵中。”

杨瓒愣住。

才指挥三子全部战死。满门忠烈,竟无一存!

“赵佥事率余下步卒暂退,于谷口设下埋伏,杀伤鞑靼三十余人。谷少监突出重围,正往营堡赶来。”

“顾总戎领骑兵策援,突遇鞑靼主力,损失惨重,死战方脱。”

“顾同知……”

说到这里,校尉忽然顿住。

杨瓒心头狂跳,升起不好预感。

“顾同知怎么了?”

“前日,顾同知领兵袭扰鞑靼-右-翼,再无消息传回。”

杨瓒未及反应,远处忽传奔雷。

号角声中,三千鞑靼冲破黍谷山,逼近镇虏营。

雪原之上,骑兵汇成滔滔洪流,破开朔风,汹涌而来。镇虏营孤立边塞,随时可能被吞噬倾覆,摇摇欲坠。

面对强敌,冰墙再厚,也将面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