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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寂答应之后,房间里便安静下来,两人各自守着一隅度过了这个漫漫长夜。

天快亮的时候,流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很快被外头呼啸的风吵醒,含糊着问一句:“又下雪了吗?”

非寂没有回答,她又兀自闭上眼睛:“好吵……”

声音渐消,屋里彻底安静,流景无知无觉,又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来。

时隔多日从无妄阁里走出来,流景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再看非寂,明明有法衣护身,却还是披了件厚实的披风,高大的身躯被严实地护着,只露出清俊的一张脸。

流景失笑:“寻常蛇族怕冷也就算了,以你的修为,怎么还要包成这样?”

非寂淡淡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流景被下了面子也不介意,赶紧追了上去,生怕走得慢点,他就改变了主意。

出来太早,界门还有一刻钟才开,两人赶到地方后,只能默默等着。

雪还在下,还夹杂些冰碴和雨滴,流景用结界隔开冥域过于狂野的雨雪,也挡住了大部分的严寒。非寂面无表情往旁边挪了一步,直接从她的结界里走出来,任由莹白的雪落在眼角眉梢、肩头上。

“……要不你先回去吧。”流景看着他渐渐发白的脸色,有些看不过去了。

非寂还是不理人,只是安静看着界门。

流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悄悄强行让雪下得小一点。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慢,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清晰,落在地上时,发出振聋发聩的沉默。当流景眼中的第一百片雪花落下,界门突然颤了一下,接着便是迟缓而笨重的开门声。

门里和门外的世界再次连接,厚重的积雪和金黄的落叶却又被界门清晰地区分开。舟明听到开门的动静,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看到流景后先是一愣,接着便立刻站了起来:“恭迎仙尊!”

“恭迎仙尊!”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俯身行礼,银甲铁盔的队伍很是壮观。

流景腰背直挺,抬步就往外走。

“你一旦出了这个门,我便只当自己的道侣死了。”非寂淡淡开口。

流景脚下一顿,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别回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他。

非寂眼角染着淡淡的红,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妖冶的平静:“你一旦走了,我们之间便再无爱恨,只余陌路。”

流景喉咙动了动,许久勉强扬起唇角:“那便祝帝君从此山高水长,肆意余生。”

非寂定定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朝她抛了个东西。

舟明瞳孔一缩,下意识喊了声‘小心’,流景却不闪不避,伸手将东西接住了。

是一个乾坤袋。

“里头放了我一缕神识,可供你十月气息,亦有一些灵力,但是不多,用完之后你好自为之。”非寂淡漠提醒。

流景抓着乾坤袋的手渐渐用力,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昨夜准备的?”

难怪会如此惧冷。

“这次不是为你。”非寂看着她的眼睛。

流景苦涩一笑:“我知道。”

都要跟她形同陌路了,自然不是为她。

她轻抚隆起的小腹,想问他要不要再摸摸小家伙,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都做完决定了,何必再黏黏糊糊的,前路漫漫,只管自己走就是。

“我走了,非寂。”流景摆手。

“等等。”非寂再次开口。

流景只好停下:“还有事吗?”

非寂将手腕上的蛇纹方镯取下:“这个还你。”

流景盯着看了半晌,失笑:“不过是一条手绢,也不值钱,扔了吧。”

话音未落,方镯便掉在了地上,转瞬变成一条灰扑扑的帕子。

“确实,也不值钱。”非寂淡淡开口。

流景沉默片刻转身离开,在他的视线里一步步走出冥域。

“仙尊。”舟明早已经等候多时,等她出来后第一时间为她诊脉,当查出她体内灵力还算充沛,一刹又淡定下来,噙着笑道,“看来仙尊在冥域的日子,并没有我想的那般难过。”

“你以为我在冥域过的是什么日子,被打被骂被羞辱?”流景挑眉。

舟明失笑:“你有身孕,不至于被打,但……”

话没说完,他突然抬头看向她身后,流景若有所觉地回头,便感觉一身风从身侧擦过,接着舟明便狠狠摔出了十余米。

非寂化掌为刃,转眼断了舟明手筋脚筋,又将他一个翻折砸进泥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天界的人反应过来时,舟明身上已经多了十几处硬伤。

天界的人纷纷要上前救人,流景淡定把人拦下:“私人恩怨,你们瞎干涉什么。”

众人心中不解,却还是本能地听仙尊命令。

流景就看着非寂把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落叶积雪上来回滚,直到还剩一口气时,流景悠悠提醒:“还请帝君适合而止。”

非寂猛然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重伤的舟明:“今日留你一条性命,以后见到本座,躲着点走。”

说罢,他转身离开,再次经过流景身边时,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她,仿佛真的如他所言,一旦出了冥域的大门,他们便彻底陌路了。

流景眼眸微动,静站许久后走到舟明旁边:“自作自受。”

舟明随手抹去脸上的血,却又弄上了别的脏污:“仙尊觉得出气了?”

“这才哪到哪,”流景轻嗤一声,“小月亮呢?”

“被舍迦带回天界了。”舟明回答。

流景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以舟明的性子,不可能轻易让舍迦带小月亮离开,除非小月亮不太适应冥域透过来的寒气,他又必须守在这里等她……可见小月亮如今情况确实不妙。

舟明又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都被废了,只好召来两人搀扶自己:“走吧,仙尊。”

流景回神,冷淡扫了他一眼。

流景回到天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小月亮的情况,当发现她魂魄比几天前更淡了之后,便倏然而生一种紧迫感,可惜再紧迫也没用,只有等舟明伤势恢复,他们才能出发去东湖之境,所以只能继续等着。

“只怕这几日不能给仙尊炼丹了,我洞府还有一些存货,仙尊可以先用那些,若有不适就告诉我。”舟明被抬走时,还不忘跟她说。

流景扯了一下唇角:“你先管好自己吧。”

舟明习惯性地想笑,唇角扬到一半便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直皱眉。

流景看着憋屈又可怜的他,竟然觉得……很痛快,甚至遗憾自己当初光想着动拳头了,竟然忘了捅他几刀。

“仙尊,舟明这是怎么了?”舍迦凑过来问。

流景:“哦,被非寂打的。”

“活该。”舍迦冷笑一声,“怎么不打死他?”

“本尊觉得也是,该打死他。”流景颔首。

舍迦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但还是顶着一双兔耳朵龇着牙要趁他病要他命,流景哭笑不得地将人拉回来,舍迦便反客为主把她带回了主殿里。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仙尊跟我说说吧。”舍迦给她倒了杯清茶。

流景初回天界,也刚好没什么事,便简单说了几句。她认为极为平常的事,舍迦听得却是惊呼阵阵,当听到孩子是个姑娘时,眼睛顿时红得厉害。

“我不懂,帝君都不生气了,您为何还要离开他,”舍迦吸了一下鼻子,“你们以后好好的不行吗?”

流景看着少年气的小家伙,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救小月亮和非寂的代价,是她这条性命。

安静许久后,她笑着问:“你喜欢天界还是冥域?”

“当然是天界!”舍迦脱口而出。

流景斜了他一眼:“说实话。”

舍迦犹豫了。

“说吧,你与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流景温声鼓励。

舍迦抿了抿发干的唇,讪讪开口:“自、自然是喜欢天界的,毕竟天界有仙尊,我就想天天跟在仙尊身边,但……但我在冥域生活了将近三千年,虽然做杂役又累又受气,但大多数时间还挺悠闲自在,也早就习惯了……仙尊你别生气,我绝对绝对不会背叛天界!”

流景捏捏兔耳朵:“我没生气,既然你喜欢冥域,那以后有机会,我再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干嘛,被帝君揍吗?”舍迦想起舟明的惨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仙尊你不能这样,是你让我说真心话的,现在怎么还要报复我?”

流景无语:“谁报复你了。”

舍迦盯着她看了半天,试探:“所以我还能过以前的生活?”

“嗯。”流景含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跟帝君不会就这么结束的,你果然是打算再去找他!”舍迦高兴了,“那我回去之后,您能跟帝君说说,再给我升个官吗?我想做个比管事更大的官!”

流景没想到他竟误会了,一时间哭笑不得,但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到底没有反驳。

舍迦在主殿待到夜色渐晚才离开,流景独自一人回到寝殿,伴随着满室寂寥的月光躺下。她将乾坤袋取出来放置在枕边,闭上眼睛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一夜过后,流景倏然惊醒,盯着白色床幔看了许久,才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天界。

嗯,已经回来了。

她看一眼枕边乾坤袋,犹豫片刻后还是召人去舟明洞府拿了灵药来。

非寂这次下手虽然狠,却没有伤及舟明的识海和神魂,所以只需再等个三五日,他们便可以出发去东湖之境了。

用过灵药,又简单吃了点饭,流景这才取出通晓镜。

镜子上的浓雾很快散去,露出老祖不高兴的眉眼。

“现在知道找我了,看来是已经回天界了。”老祖淡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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