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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正是三伏天,王府世家豪门,乐善好施,在这一日便广开门堂,舍药膳,药饵之物于平民百姓,王国公府声望隆重,百姓取药饵者络绎不绝。

天热,丫鬟小厮又在侧门和后门设凉棚,备一些凉粉凉茶一类。

珂姐儿爱热闹,谢云初便吩咐乳娘抱着她在凉棚玩耍,小丫头额尖点了一抹朱砂,浓眉大眼,跟年画里的福娃似的,好奇地看着人来人往,百姓路过,均夸她是善财童子,一脸福气相,秋绥听着高兴,又额外抓了一些瓜果给那些老妪们。

不一会日头大了,秋绥与乳娘带着孩子回春景堂,冬宁坐在廊庑下给珂姐儿编了个八角灯笼,谢云初画了一幅绢面画,主仆二人剪裁好给糊在那灯笼上,随后又用滑溜溜的玉柄子套在那竹篾上,给珂姐儿拧着玩。

小丫头力气大,坐在秋绥怀里,拧着那灯笼使劲抖,底下的花穗被抖得上下晃,惹得珂姐儿咯咯大笑。

秋绥笑,“等夜里抓一些萤火虫搁在里面,便是一盏萤火灯了。”

大家都说好。

林嬷嬷见丫鬟们在陪着姐儿玩,进来探头瞥了一眼谢云初,年轻貌美的少奶奶正坐在窗下的炕床上打络子,炕床后挂着一幅岁寒三友图,正是谢云初亲笔,妍丽秀致如同她这个人,林嬷嬷悄悄进来,笑眯眯望着她,

“我的好姑娘,今夜十五,是不是得预备着些。”

谢云初一怔,旋即面上躁红,“嬷嬷,二爷受了伤呢,您也不必急成这样吧。”

林嬷嬷快一肚子苦水,“我的祖宗诶,您不在这段时日,那太太遣人唤奴婢抱着姐儿去上房玩,那四少奶奶不是正怀着吗,婆媳俩话里话外便是在催咱们房里,您不为自个儿着想,也为嬷嬷着想些吧,嬷嬷带大您,一辈子的指望都在您身上,您就上些心,让我安生安生吧。”

谢云初最受不得林嬷嬷说这些话,她自小没娘,可不是林嬷嬷一手带大的嘛,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下了床来,拉着林嬷嬷宽慰,“好啦好啦,只是今日不同以往,他伤着呢,指不定不高兴来,您且别急,左不过等他好了,补一日也成。”

林嬷嬷却知道这不过是宽慰她的话,这数月她冷眼瞧着,姑娘对姑爷歇了心思,甚至对孩子也是无可无不可,初一十五多一日不成,若是少一日却是无碍的,林嬷嬷也是苦口婆心,想着从谢云初这无计可施,还不如去瞅瞅姑爷。

当下定了主意,也不催谢云初,“成,您忙吧,老奴去灶上看看。”

林嬷嬷存了些心思,吩咐人备了那方面的参汤,不就是一点伤嘛,有什么打紧的,她家那口子年轻时什么混账事没干过,这么一想,老脸一红,摇着竹扇去了一趟小厨房,待妥当了,又悄悄折去前头,唤来明贵,

“二爷伤势如何了?”

那明贵比林嬷嬷心里更苦,见着老人家,再也顾不上体面,几乎是哭出嗓音,“嬷嬷,奶奶这段时日很忙吗,咱们爷受了伤,外头热不敢出门,怎么也不见奶奶去探望。”

林嬷嬷抓住症结,问道,“这是二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明贵沉默了,挠挠头想起那二爷的模样,一张脸如同玉面神仙,瞧不出半点端倪,每日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尤其这回立了功,探望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公务也送来府上,几乎没个停歇。

林嬷嬷瞅他这模样,便知底细,也不多问,就道,“二爷伤势怎么样?”

明贵这回答得痛快,“哎呀,能有多大事,这几日屋子里镇着冰,又都是最好的膏药,伤口早已愈合。”

林嬷嬷也看出明贵急,从遇刺到今日不过五日光景,多好是不可能的,林嬷嬷叹息,“无论如何,今夜催着爷过来看看姐儿吧,其余的看造化。”

明贵应了。

王书淮负伤在身,虽不能习武,胳膊已能自由活动,昨夜国公爷来探望过他,听着宫里意思,长公主打算重用他,让他与户部侍郎刘琦亮搭班子,负责鱼鳞图册一事,刘琦亮官职大,声望重,压的住人,而他则以副贰的身份实际操盘此事,国公爷还透露,皇帝有意赐他尚方宝剑,如此一来,行事更加便利。

看样子,最迟七月初他便要离京了。

只剩半月…

王书淮提笔写好一封书信,松乏了下左胳膊,身子往后靠在圈椅里,这时,明贵进来给他奉了一杯清火的莲子汤,顺道便开了口,“二爷,今个儿十五,您是不是得去后院瞧一瞧小姐。”

回来这两日,他已瞧过孩子,去的时候每每谢云初都不在,明贵这么问,自然不是因为孩子。

王书淮感觉到自回京妻子对他的冷待,难不成因他搏命一事而生气了,这是能理解的,若他出了事,她们娘俩就没了依靠,王书淮心中愧疚,“你去后院禀一声,就说我过去用午膳。”

明贵喜得跟什么似的,立即送了消息去,林嬷嬷高兴了,紧锣密鼓准备。

再过一段时日便是七月初七乞巧节,谢云初打算做一个绣球,便拿出宣纸设计出一个样式来,林嬷嬷看她忙,便没打搅她。

午时到,王书淮也换了一件月白的直裰,准备出门,临走时忽然想起谢云初对那鬼工球有兴趣,便开了匣子,将那象牙球操在手里来到了春景堂。

踏上廊庑,夏安正带着珂姐儿玩,珂姐儿抱着圆圆的柱子憨憨地望着爹爹笑,夏安一眼看到那个鬼工球,吓得嘟哝了下口水,连忙朝王书淮施礼。

王书淮看到女儿便挪不开眼,将鬼工球交给夏安,把珂姐儿给抱了起来,谢云初听得外头有动静,跨出门槛,看到女儿在王书淮身上扑腾,皱了下眉,“二爷身上带着伤,何必抱她,她手脚没个轻重,伤着了怎生是好。”

这还是妻子头一回疾言厉色与他说话,王书淮不觉得唐突,反而认定妻子这是关心他,遂将孩子又交还给她,谢云初接过来,目光平平无奇从鬼工球上掠过,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外头热,进屋吧。”

屋子里镇着冰,林嬷嬷晓得谢云初怕凉,将冰盆刻意搁在王书淮脚边,王书淮坐在桌旁喝茶,珂姐儿越发重了,谢云初将她扔在罗汉床上,离开了十多日,珂姐儿现在越发黏着娘,玩具也不耍了,装个小无赖抱着娘亲的胳膊,拿小嘴去亲她,不肯撒手。

谢云初心软成了一摊水,轻轻抚着她额角哄她,珂姐儿更开心,使劲拿嘴去拱她的胳膊,谢云初被蹭得发痒,忍不住发出笑。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修饰的笑。

王书淮看着妻子,她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她也曾这样望着他,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连嘴里的茶也不甚有滋味。

夏安心情忐忑地将鬼工球搁在桌案,王书淮一面把玩一面看着她们母女闹,目光不知怎么落到身旁桌案上的画纸,画上那绣球的轮廓与他手里的象牙球如出一辙,正待拾起瞧一瞧,被谢云初发觉,她立即开口,

“二爷手里这球真好看,便是你说的鬼工球吗?”

夏安等一众丫鬟躲在帘后笑,亏主子装得有模有样。

王书淮立即搁下画纸,将球递给她,“你不是想玩吗,拿着玩吧。”

谢云初心情顿时五味陈杂,“二爷是转赠给我吗?”

王书淮一愣,旋即摇头,“这是旁人赠我的,我若赠你不太合适,你喜欢我回头替你寻一件。”

压根就没去想夫妻本是一体,何来赠与不赠一说。

谢云初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神色冷淡,“不必了,我也没甚兴趣。”扭头带孩子去了。

王书淮抚了抚额,断定谢云初这是不高兴了,怪他缺少与女人相处的经验,不知该如何让妻子消气,看来得寻同僚讨讨经验。

饭后王书淮打算陪陪孩儿,不料前面齐伟来报,说是户部来了人,王书淮立即敛了神色回了书房,谢云初便想他大约是身上带伤夜里不便行房,干脆中午吃了饭意思意思过去了,毕竟前世他这个人便是如此,总是叫人猜他的心思。

谢云初很快丢开,带着女儿午睡。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朱世子,朱世子也在户部当值,与王书淮又是姻亲,户部有些文书需要王书淮这个员外郎盖戳,朱世子便主动揽下此务,将文书送来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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