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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老罗退到了质检员的位置上,又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他迟早要退。

可退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大家还是没想到的,毕竟这是整个糕点车间的定海神针。

当初食品厂建厂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老罗,从关里叫来了自己的徒弟,又在本地招了学徒工,靠着一台烧煤还得用手推的老式烤炉,生产出了第一炉糕点。

也是他手把手教出了车主任,教出了王哥,教出了叶大勇,又教出了夏芍。

如今车主任已经坐稳了车间主任的位置,人虽然不够精明灵活,却胜在沉稳,手底下还有可用的年轻人。只要稳稳当当干好工作,就可以把手里的接力棒传递下去。

王哥天赋不高,却足够努力,已经坐稳了面包班班长的位置。

叶大勇进厂的时候还是个小年轻,混在一群比他大很多的员工里显得有些憨。可他比谁都努力,比谁都能拼,如今一转眼,也当了多年班长,是奔四十的人了。

夏芍更是他从家属工里发现的,从临时工一直做到班长,如今就要接手他的班。

老罗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糕点车间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听说他要退了,王哥、叶大勇、吴班长……好多人都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却又一时无言。

老头儿虎了脸,“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我好歹也是光荣退休吧。”

还是没人说话,吴班长的眼眶甚至有点红。

最后还是夏芍走上前,“罗师傅,还用我帮您收拾办公桌吗?”

“这办公桌以后就给你坐了,你不收拾谁收拾?”

老罗瞪她一眼,干脆拎起暖水瓶,给每个人都倒了杯水,“都坐下来说吧。”倒到夏芍时,杯子刚好用完了,老头儿就没给她倒,“你干你的活,用不着喝水。”

看着凶巴巴,其实话里透出的全是亲近。

夏芍低了头没说话,一件件把老罗的东西收拾起来,发现私人物品其实并不多。

上面发下来的糕点书、工作笔记,老罗全留给了她。剩下要带走的,只有一个搪瓷缸子、半包喝剩下的茶叶、几支笔和椅子上坐久了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坐垫。

就是这些,陪伴着他在这个厂里度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夏芍突然很是不舍,哪怕她早就知道老罗要退,也觉得他这个时候退最好,还是不舍。

老头儿走的时候,几个人都跟着去送了,车间其他人也出来目送了一段。

夏芍和车主任他们则一直把人送到家,被老头儿虎着脸赶了,才告辞离去,情绪都有些低。

跟老罗的离开相比,夏芍的升职就显得很低调了。

她只是搬了一部分私人物品到办公室,和老罗一样定期做抽检,参与车间日常会议。其他的时间大多数还待在机制饼干车间,让老大叔老阿姨们放了不少心。

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夏芍做班长,和夏芍一起研究过新配方,一起办过交流会,又一起解决了王翠花。要是突然换个班长给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适应。

而车间办公室里有一个人比夏芍还要低调。

就在半个月前,夏芍在家停职的时候,小赵的公公宋书记被下放了。

虽然这种下放多数都是两三年就能回来,很少有被一放到底,等十年以后再回来的。但现在没人知道这些,宋书记年龄也大了,就算回来,也是直接退休。

小赵身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明丽,以前那些好看的衣服也不敢穿了。

不过因为王翠花那一举报,夏芍刚被调查完,这次升职倒是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无声无息中,夏万辉探亲假结束,该收拾东西,准备回部队了。

来的时候一个包,走的时候夏母和夏芍却给他收拾了三大包。

吃的、用的,光各种小酱菜就装了好几个罐头瓶。食品厂产的宫廷酥饼干一大袋,苏打饼干数小包,就连陈寄北都往他包里塞了一条烟,“你不抽,拿去分给战友。”

当初去部队走的时候夏母跟夏芍都不在身边,夏万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沉重的爱。

让他拿出来吧,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拿出来哪个,最后只好全都背上了。

结果还没走出门,小半夏追了出来,扁着小嘴巴,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又拽着他的手仰头看他,“舅舅你要来看半夏啊。下回我让你当厨师,我当客人。”

夏万辉打开掌心,里面竟然是一颗糖。

这可真是难得,谁不知道小半夏每天为了能多吃一块撒了多少娇,装了多少可怜。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自己最爱的糖送给他,夏万辉忍不住摸了摸小外甥女的头,“一定,不信咱们拉钩。”

小半夏就伸出胖手指和他拉了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接着小承冬走过来,严肃着小脸把那套识字卡片递给他,“舅舅回去也要学习。”

这也是小承冬最宝贝的,夏万辉更感动了。

他也摸摸小外甥的头,就要把卡片还回去,“舅舅拿走了,承冬还怎么认字?”

结果小承冬一本正经望着他,“我都学会了,不用认。”

夏万辉:“……”

敢情就他没学会,回了部队还得继续学?

“舅舅也学会了。”他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尊严,“半夏还没学完,留着给半夏。”

小承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明显不信。

但舅舅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拆穿舅舅,“半夏学得慢,爸爸可以给她做新的。”

说着还去瞟爸爸,小脸严肃,眼神却很期待。

敢情东西送给了他这个学渣舅舅,还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小家伙哪来那么多心眼子?

夏万辉本来还有些不舍的,被小承冬这么一弄,全都飞没了。揣好外甥留给自己的作业,拎上大包小包,他挥别依依不舍送他到门口的夏母,“妈你穿得少,就别送了。”

和陈寄北、夏芍一起去了火车站。

一转眼已是三月下旬,春回大地冰雪初融,老式绿皮火车晃悠悠带着里面的人远去,一如五年前那个春天。只是少年变成了青年,即将要奔赴的也是更加远大的前程。

一直到火车看不见了,夏芍才和陈寄北回去。

这次陈寄北倒没像上次一样蹩脚地安慰人,“没事,他明年还能休探亲假。”

“我知道。”夏芍低眸笑了笑,“就是热闹了大半个月,有点不习惯。”

陈寄北认真思索了下,“要不你再找孙姐要点酒,借酒浇愁?”

夏芍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开车,还是在大马路上,等反应过来,立即瞪了他一眼。

“你想得美!”

出了车站上了车,夏芍和陈寄北说起另一件事,“罗师傅退休也有段时间了,我想买点东西,去家里看看他。”

“应该的。”陈寄北骑着车,这回没说什么“你做主就行”。

这对老罗显然是一种尊重和认可,夏芍眉眼弯起来,“那就明天吧。我听说很多人退休后都会因为突然没事做,什么病痛都来了,也不知道老头儿在家过得怎么样。”

第二天,夏芍和陈寄北还真去买了不少东西,带着去了老罗家。

还没进院就听到老罗老伴儿在说他:“地上那些冰你刨了干嘛?今天刨完,明天还得化。”

“我不是怕人踩了,滑一跤吗?”老头儿显然不服。

“那你刨门口的就行,刨这窗根底下的干嘛?谁还贴着窗根走啊?我看你就是闲的。”

“我就喜欢贴着窗根走,不行吗?”

听这说话还挺中气十足的,夏芍忍不住笑了,抬手敲门。

老罗老伴儿过来开的,门一开,夏芍就看到老罗拿着个斧头,正蹲在地上刨屋檐雪水滴落在地上形成的小冰丘。显然已经刨了有一会儿了,身后散落的全是碎冰渣。

夏芍没急着说话,轻手轻脚走到老罗身边。

老头儿低头忙着,也没注意,还问老伴儿:“谁来了?”

刨完一个正准备挪地方,才看到旁边的人,“小夏?”

“罗师傅挺忙啊。”夏芍笑盈盈的。

这显然就是调侃了,老罗看她一眼,“你倒是挺闲,还有工夫往我这跑。”

“现在又没什么活,当然闲了。”夏芍道。

“也是,这时候做多错多,最好什么都别做。”老罗怅然一叹,把斧子收进仓房,一转眼才注意到夏芍手里还拎着东西,“你这是干嘛?赶紧拿回去。”

夏芍没动,招呼身后的陈寄北一起进去,把东西放下。

两瓶酒、两条烟、两个罐头还有两包茶叶。

老罗看得一愣,那边夏芍已经抬起眼,神色郑重地望着他,“罗师傅,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别说老罗了,老罗老伴儿都有一怔。

都说人走茶凉,这世上多的是在其位风光无限,不在其位门庭冷清的。像老罗这样,退下来的时候有人送,退下来之后还有人来看,已经是好的了。

可谁也没想到他都不在厂里干了,退休了,还会有人想拜他为师。

老罗沉默良久,“你比我出息,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拜师就不用了。”

“可我刚来厂子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是您把我带出来的。”夏芍眼神很真诚,清澈得能一眼望见里面的感激,“也是您找机会给我开小灶,教我做的细点。”

有些事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为了能让我做这个班长,您当初没少和厂里生气吧?明明厂里压的是我,又不是您,您却比谁都着急,还有之前的转正……”

夏芍眼里亮亮的,像坠着星光,“您在我心里早就是师父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补上一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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