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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清顺治元年,也就是1644年,吴三桂放开山海关引清军入关,康熙自1662在位,也就是说,康熙初年时,清军入关不过十八年,那个时候,官窑里多少老工匠,那都是写惯了大明的,写了多少年的。那些人关于文字狱关于改朝换代的意识,并没有那么强烈。”

她说这话,众人自然有些怀疑,她便继续道:“清朝初年,三藩手握重兵,在南方形成割据势力,所以那个时候,其实清朝皇帝对于南方的控制力薄弱,三藩纵然效忠于康熙,但是还不至于为了康熙大兴文字狱,为一个大明康熙年制的错款大动干戈。”

她继续道:“鞭子不抽到身上不疼,三藩势力庇护之下,那些景德镇窑厂的商户,哪里知道什么大明大清,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件上等好瓷器,虽然错了款,但是不能为了这个打碎瓷器赔钱。”

她这一番解释,说得大家哑口无言,细想之下,也是心服口服。

这就像是新中国成立三十多年了,改革开放了,但是一些老太太依然裹着小脚梳着发髻穿着对襟褂子,在三藩势力之下,工匠写错了一个字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不懂政治,不懂什么大明大清,只是怜惜一件花了大功夫做出的瓷器,不想赔钱,想好歹换三瓜两枣补贴家用,这就是磅礴的历史大背景下,最真实的小老百姓心态。

范老先生听着,微点头:“说得很好,史书寥寥几笔,写的是庙堂之高,但是这小小一款瓷器上,记载的却是小老百姓的柴米油盐,管你皇帝是谁姓,他们辛苦熬眼烧造出来的瓷器,不舍得打碎,就此流入市场。”

旁边那中山装文博专家恍然:“这种纰漏怕不是只有一件两件,或许是那么一批,或者一段时间的错,可能大部分在漫长历史中被发现被销毁,但是也有极少量,流入了寻常不识字百姓家,做为普通器具,这种寻常老百姓,日常使用的杯盘,谁也不会特意去看底下的款,甚至他们自己都不识字,至于那文字狱,更是落不到他们头上。”

范老先生:“可能是侥幸吧,清朝几十起文字狱,并没有涉及陶瓷器具的,所以这藏在盘底的错版底款,就这么成为沧海一粟,侥幸存活了二百多年。”

范老先生这么一说,算是一锤定音了。

这就是正品了。

众人一时都颇为稀罕,纷纷围观,更有人稀罕至极:“那这件算什么,算是清朝错版?这东西可稀罕了!”

范老先生笑了:“确实,少见,我见过这么多瓷,只听说过一件,当年溥仪先生清退时,据说宫里头一件上等青花大瓷,底下竟然也是大明康熙年制。”

大家听这话,恍然,又惊讶,感情宫里头都有大明康熙年这种笑话?说出去一般人都不信!

这么说话间,牛经理盯着那瓷器,心里不是滋味了。

要知道文物商店经营瓷器,都是要看业绩的,收到好的,大价钱卖出去,这也算是经理的业绩,结果他有眼不识泰山,底下鉴定师说笑,他竟然也跟着笑,他当时怎么就没这眼力赶紧拿下呢!

那鉴定师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当时那农民来送货,他还笑话了人家一顿,他至今记得那农民沮丧的样子。

结果,这竟然是清朝康熙年的稀缺错版?

这估计值大价钱了!毕竟稀罕啊!

范老先生望着初挽,眸中很有些欣慰,笑着道:“你们可是要切记,时刻抱有敬畏之心,太过妄自尊大,最后,只是错失良机罢了。”

牛经理满脸羞愧,低声道:“老师教训得是。”

研讨会结束前,范老先生特意和初挽说了几句话,问起来她家中近况,初挽也就说了。

初挽的姓太特殊了,除非她冒用假姓,不然一旦报了姓名,她又擅长看瓷,只要知道往年旧事的就能猜到她来历了。

范老先生当年和她太爷爷是至交,她又长得像她姑奶奶,范老先生自然一听她名字就知道她的身份。

范老先生听了后,感慨良多:“极好,极好,你长得极好,你太爷爷泉下有知,可以瞑目。”

一时又说了自家住处,道:“昔日故友,如今也没几个了,我和你太爷爷相交一场,遇到什么事,你不用客气,但凡有了难处,来找我就是了。”

初挽心中感激,恭敬地称是。

范老先生又问起她如今情况,知道她在岳歧周手下读研究生:“也好,你踏实跟着他学吧。”

等和范老先生说完话出来,初挽顿时被一群人围上来了,大家都稀罕,也有的试探着想问价格。

毕竟康熙年间的青花瓷不少见,但是这种错款,还是被范老先生金口鉴定过的,那就有意思了,这里面就是沉甸甸的文化底蕴。

初挽自然是不轻易卖,这东西再过几年,在博物馆也是国宝级别的了,她自然是自己留着。

接下来两周,初挽除了偶尔出去琉璃厂打听消息,其它时候就闷在家里,将这些资料整理了下,写成了论文。

这时候暑假差不多结束,要开学了,初挽正好找岳教授帮忙把关看了看,回家后闷头修整,又查了资料补充,等到开学时候,正好投出去发表了。

而这个时候,岳教授却提起另一桩事来,最近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要招收新一期学员,这一次给了京大三个名额,岳教授想推举初挽过去。

“大概要四个月,整整一学期,所以这学期的课程就先放放,先参加这个培训班。”

初挽一听,知道这名额并不好得,这个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出来后,拿到培训证,以后就可以单独带队挖掘考古了。

其实从自己本身的长期规划来说,她并不想真的走考古这条路。

况且,名额有限,她犯不着这么着急过去,当下也就婉拒了,想着这机会留给其它同学就是了。

这天吃饭,恰好系里几个研究生同学都一起吃,大家随口说说最近写的论文。

正说着,夏成槐突然仿佛很随意地道:“一共三个名额呢,我估计最后还是得按导师来吧。”

他这一说,宋卫军也点头:“是,那样的话,我估计你差不多有戏,你们苏教授肯定有一个名额。”

夏成槐是苏玉杭手底下的,苏玉杭上次的事丢了大人,一直都很低调,不过到底教授的名分在那里,有些该轮到的也不至于少了。

此时夏成槐一听宋卫军这么说,哈哈笑了声:“不一定呢。”

这么说着话,饭桌上大家伙便有了微妙的小心思。

本来岳教授和苏教授有些意见不合,两边的弟子,自然都是维护自己教授的,夏成槐和初挽宋卫军几个,多少有些较劲的意思,但是现在,如果名额是按照导师走的,那每个导师下面的弟子就有了利益竞争关系。

毕竟这种名额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据说以前都得是学校老师才能有,现在直接给到研究生手里,谁都想抢着去。

如果真要从事考古挖掘这一行,拿到这个证书是必须的,这就是考古挖掘行业的黄埔军校了。

夏成槐看这情景,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苏玉杭手底下的博士估计都上过了,研究生现在就带着两个,另一个最近家里亲人病了,估计也没心思去,反正按照导师来,这个名额他是稳稳地到手了。

旁边卢金平问初挽:“岳教授是不是想让你去?”

初挽一听:“只是问问有没有兴趣,我和岳教授说了,我最近觉得学习紧张,不太想耽误学业,还是找学有余力的过去吧。”

她这话自然是有客气的成分,其实她学业方面目前是这一届研究生中最好的,只是找个理由给大家一个面子而已。

旁边卢金平一听,道:“说得也是,其实这种培训班挺辛苦的,我听说要完成培训任务得挖土方,女同学做这种田野考古很辛苦,初挽同学人比较聪明,做理论研究更合适。”

初挽听这话,其实不太爱听,不过也没搭理。

她不想去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反正已经拒绝了,就不多事了,谁爱去谁去。

卢金平这个人,关键时候大家也能一条战线,但一涉及利益冲突马上就分道扬镳。

不过当研究生也不过是同路那么一段,以后毕业了,相处得好就联系,相处不好这同门情谊也就直接丢水里了,谁搭理谁。

当下大家闷头吃饭,便不再提了。

不过因为这培训名额的事,卢金平看上去有些紧张,这几天时不时在岳教授跟前表现,那天还特意拿了田野考古方面的书籍来看。

宋卫军看出来了,私底下对初挽说:“金平最近挺上进的。”

初挽见此,道:“他想要这个名额。”

宋卫军叹了声:“其实我倒是无所谓,这个是领队名额,我觉得我们还在读研究生,资历一时半会没到那一步,犯不着着急,那天我和他说话,我也说了,他想去,他就去吧,我是没心思和他非要争这个。”

初挽:“那他干嘛还这么下心思,他是不是以为咱们都想和他争?”

宋卫军想了想:“估计太在意了吧,他户口外地的。”

初挽:“和这个什么关系?”

宋卫军看了眼初挽,想着初挽到底年纪小,又是土生土长北京人,嫁得好,估计完全没琢磨过这些事。

他也就解释道:“我们研究生毕业后,就得考虑分配问题了,现在都是要求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十有七八会分配到原户籍所在地的博物馆或者相关单位,留不到北京,想留北京挺难的。”

初挽恍悟:“他是要拿这个给自己加码,想办法分配到北京的博物馆?”

宋卫军:“对,就是这个意思,再说早早拿到,心里也有底吧,以后到了单位或者读博士了,再耽误着功夫去拿这个证,那不也是时间嘛。”

初挽:“有道理……那确实挺重要的。”

宋卫军叹道:“我知道你不太想争这个,你也犯不着,不过这一次,我听我们岳教授的意思,其实他挺想让你去的。”

初挽:“什么意思?我和岳教授提了,我不想去啊。”

她现在正紧盯着博古斋那一批货,生怕错过了,时不时还要操心去市场上捡漏,为了这些,整个暑假都没敢去找陆守俨。

等到现在了,博古斋的漏还没出,却要去这培训班,一口气四个多月进去了,那得浪费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