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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慕鱼气道:“梁子敬,你少胡说八道!”

“我没有。”梁檀软了声音,在她身边坐下来,坐在地上,比她矮了一截,两人中间隔了一掌的距离,从背影上看有些暧昧。

宋小河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于是沈溪山故意问她:“看出什么了吗?”

宋小河当然不会对沈溪山的问题置之不理,她慢吞吞道:“师娘好像……”

似乎是不太确定的结论,宋小河没有说完整。

沈溪山就道:“不错,她心悦之人,是梁颂微,但你师父却心悦她。”

宋小河大概是能看出来的,因为师父的眼里有爱慕,而面对他说话的师娘,心思却全然在师伯身上。

若是师娘喜欢的人是师伯,为何最后却嫁给了师父?

沈溪山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就说道:“兴许是梁颂微死了之后,钟慕鱼伤心过度,将面容一模一样的梁檀当做了相思寄托。”

话说完,他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太过残酷了。

试想失去了兄长的梁檀,娶了心仪的姑娘却又将他当作兄长的替代之人。

那这些年梁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显然相比于梁颂微,梁檀这个“替代品”是失败的,多年以来他畏畏缩缩,碌碌无为,欺软怕硬,行事荒唐且爱慕虚荣。

这完全成了梁颂微的反面。

于是沈溪山又出言找补,“不过钟慕鱼与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或许他们之间,早就生出了情爱,又或许……你师娘真心喜欢的其实是你师父,不过是觉得梁颂微厉害,一时仰慕而已。”

正说着,那头的钟慕鱼忽而拿出一个香囊来,递给梁檀,说:“看看我绣得如何?”

梁檀一见,白俊的脸上登时染上绯红,小心翼翼地接在手中,赞叹道:“慕鱼的绣工越发厉害了,怎么将这香囊上的鸳鸯绣得如此逼真?好像马上要飞出来一样!”

钟慕鱼被他逗得心花怒放,前俯后仰地笑了一阵,然后低下头,面容染上少女的娇羞,“那你说,我把这个送给颂微,他会喜欢吗?”

梁檀的神色猛地一僵。

他捏着香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表情在不断地变化,但他又想维持笑的模样,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看起来十分奇怪。

宋小河往前走了两步,将梁檀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看见师娘侧着脸,将目光落在了梁檀的师父的脸上,把师父的表情看了个彻底。

宋小河想,师娘其实都知道。

但她假装不知,还要开口说:“幸好颂微没有修无情道,否则我这香囊还不知要怎么送出呢。”

梁檀已然说不出话,失去了笑着应和的能力,沉默不语。

钟慕鱼就说:“梁子敬,你帮我将香囊送给他,好吗?”

梁檀盯着潺潺溪水好一会儿,只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

话都传进了宋小河的耳朵里,她抿着唇静默良久。

然后才开口,“若我爱慕一人,那人在这世间便是独一无二,就算再如何相像,也替代不了分毫。”

她心中的称会一直往师父的方向压去,于是这句话中带了些赌气。

她已然明了,师娘钟慕鱼的爱慕之人,就是梁颂微。

其后她嫁给师父,可能是因为愧疚,可能是将师父当做替代品,但不会是因为爱。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梁檀都与宋小河一起住在沧海峰,只有零星几日对小河说要去千阳峰看师娘。

实则他到底去没去,宋小河也不知道。

宋小河觉得自己愚笨。

她早就该明白的,钟慕鱼到底也是钟氏嫡女,就算她不受娘家待见,还有个与她相当亲密的嫡亲弟弟,她的衣裳哪里用得着自己缝呢?

也是在钟慕鱼刚才拿出的香囊上看到了细细密密,精致娴熟的针脚和绣纹时,宋小河才知道,这些年一针一线给她缝衣裳的人,根本就不是钟慕鱼。

梁檀揣着香囊回到了竹林小院,宋小河在后面跟着。

沈溪山落后三四步的距离,将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在眼里。

就算是到了几十年前,见到了与她年轻差不多的师父,宋小河还是跟条小尾巴一样,安安静静地跟在梁檀身后。

现在师徒俩都不怎么高兴,伤心的样子如出一辙。

日暮降临,梁檀回小院之后便进房休息了,晚饭都没吃。

宋小河与沈溪山就在竹林边上坐下来,开始守株待兔。

夜明行稀,许是因为寒天宗坐落在北境,夜晚的温度格外低,吹在脸上都是冷的。

宋小河躺在地上,枕着双臂,睁着眼睛看着夜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表现得太过安静乖顺,沈溪山的心里就隐隐不安,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宋小河,只能希望现世的梁檀快点出现。

只有他才能结束这场逆转时空之旅,将他们带回现世。

宋小河好像睡着了,闭上了眼睛,白嫩的脸颊显得很稚气。

沈溪山缓缓靠过去,从储物锦囊中拿出毛茸茸的毯子,轻轻盖在宋小河的身上。

往常只要她睡着,就算是将她抱起来走一圈也不会有动静,现在沈溪山只是给她盖了个东西,她就颤着睫毛,不安地翻了下身,侧面朝着沈溪山。

沈溪山动作停了一停,过了会儿,才将手落在她的后背,力道轻柔地拍着。

夜风也变得温和了,沈溪山低着眸,看了宋小河半宿。

隔日,梁檀在天不亮就出了门。

门窗轻响,宋小河瞬间就睁眼醒来,看见梁檀离去的背影,她匆忙爬起来跟上,动作间还不忘拉上沈溪山。

天色灰蒙蒙地,像是要下雨。

梁檀心情低落,也不好好走路,一脚深一脚浅,也不知要去哪里。

行过一处山涧,越走越偏僻,行了一个时辰之久,竟完全出了寒天宗的结界,来到了宗门的后山之处。

宋小河和沈溪山就耐心在后面跟着。

却见他终于停下,在一块座椅似的天然石雕上坐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凭空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在问梁檀。

梁檀答:“我不开心。”

那人说:“你总是在说废话,不过没关系,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可以纵容你。”

梁檀:“……”

“你都看出来我不开心,为何还要说风凉话?”梁檀道:“我走了一个时辰来找你,你还藏着做什么?”

“我怕你带人来抓我。”

“我都来找你多少回了,你还不信我?”梁檀不可置信道。

忽而一阵黑雾在空中卷起,散去的瞬间,一个少年站在其中现身。

他身着黑袍,头发只有颈间长短,一半绾在脑后,结了一条小辫。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凡人阴险狡诈,不可尽信。”

梁檀窝囊地威胁道:“你再说我就走了!”

宋小河看见他,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原因无他,只因面前这个也是熟人,正是酆都鬼蜮之中的那个梦魔,后来被苏暮临一雷劈成出了原形,被收入戒指中变作灵宠。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师父在三十多年前竟然与这梦魔就相识了。

“濯雪。”梁檀半瘫在石座上,半死不活道:“我心中烦闷,你说些话宽慰我。”

濯雪用那双蓝眼睛将他看了又看,用淡然的语气说:“凡人寿命便是活得再长,也不过百余年,能什么烦闷?”

梁檀斜着眼睛,怒瞪他,“说,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濯雪就当真继续说:“像你这种资质低下,天生就不是修道的人,烦恼就更无足轻重了,于天道来说,你这种凡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

“够了!”梁檀大怒,从怀中掏出了一包东西,往他脸上一砸,“闭上你的嘴!”

濯雪抬手,轻易接下,打开油纸包开始吃里面的鸡肉,评价道:“今日的鸡肉有些凉了,你路上太慢。”

“那是因为我的心里冷冰冰,所以无法给鸡肉保温。”梁檀有气无力道。

濯雪几下就将鸡肉给吃光,突然问道:“你可有想过离开寒天宗?”

梁檀瞥他一眼,“我哥在这里,你要我去何处?”

濯雪道:“你跟梁清不同,他是人界孕育千年而生的天材,必定踏上飞升之途,而你不过是资质平庸的凡人……”

梁檀不爱听这话,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若想跟上你兄长的脚步,只能洗筋伐髓,改变你的先天条件。”濯雪道:“我知道有个地方,那里有能够让你改头换面的仙草,你愿不愿意去?”

梁檀听了这话,如何能不心动,只是下意识拒绝,“我不能离开我哥。”

“若是你兄长飞升成功,便会去天界,上三界的一天,等同下三界的一年,你短暂的寿命如何与他相比?他在天界住上半年天,再下凡来看你,你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濯雪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话中不带丝毫贬低,却让梁檀心里一下难受起来。

梁檀露出慌张的神色,磕磕巴巴问:“我、我不能去、天界住着吗?”

“你一个凡人如何去天界?”濯雪疑惑道:“凡人登天,要经过天梯才行,七千年天梯断了之后,再没有一个凡人能够上去,你越过天梯上去,必死无疑。”

梁檀闭了闭眼,觉得濯雪这张嘴今天过于讨厌,没有一句话是中听的。

他道:“我不信。”

濯雪说:“不信算了,反正你也活不长,待你兄长飞升之后,我便去找他做朋友。”

梁檀大怒,“我哥最恨魔族,你去找他,他一张符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