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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被骂得脑子懵了一瞬,一进来便看到这阵势、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的李公公踹了宫人一脚:“蠢货,这时候你倒是仗义了,若是顶替的事败露,死的便是你一家子!”

突然被提到家人,宫人猛地清醒了,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是奴婢糊涂了,是奴婢糊涂了,还请督主恕罪,还请……”

“行了,滚出去!”李公公骂道。

宫人手忙脚乱的滚了,外间安静下来,李公公欲言又止的看着申屠川,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想说什么?”申屠川看向他。

李公公硬着头皮开口:“太医方才给皇上开了安神的方子,皇上服下后应是会睡到明日晌午才醒,自是不用侍寝的,那宫女我也认识,十四岁便入宫了,如今也不过十六,实在是可怜,她的家人……”

“今日放了她,明日便有其他人学她自戕,难不成次次都让皇上服安神汤?”申屠川眼神冰冷,“你去抓了她的家人,过些日子在宫中行刑,到时候叫所有宫人来看,我倒要看看,经此一事,谁还敢轻易自尽。”

“……是。”李公公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申屠川在外间守足了一夜,一直到翌日皇上醒来,得了允许后才离开。

太阳初升,阳光落在申屠川的肩膀上,却无法驱逐他身上的寒凉。他面无表情的回到司礼监,还没等进门,一个小太监便跑了过来:“督主,宫外有信件送了进来。”

申屠川目不斜视的往前走:“谁的。”

“是从尚书府送出的,上头却没有盖季尚书的私印,奴才本想丢掉的,可又怕有什么事耽误了,所以……”

话还未说完,小太监手中的信便被抽走了,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申屠川回到屋内后,便已经将信拆开,里面四五张信纸上写满了废话,总结一句便是要他记得去找她。申屠川平静的将信纸放在了桌子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眼眸似乎缓和了许多。

停顿片刻,他起身到书案前取了信纸,在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我会去’,刚写完第三个字,他便顿了一下,盯着信纸发了许久的呆,直到纸上不小心滴落了墨汁,他才心烦气躁的放下狼毫,转身叫了人往屋中送热水。

每次督主从皇上那里回来,都会将身上衣衫尽数换了、从里到外洗个干净,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了,所以当他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小太监立刻抬着热水进来了,很快便将木桶里倒满。

申屠川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便将衣衫褪了进入水中。热水让他的大脑逐渐放松,他总算有了一分的倦懒泄露出来。

一直到水变得冰冷,身体也跟着冷了起来,身上那股污浊的药味才似乎驱散了些。他缓缓睁开眼睛,在站起来之前便拎了衣衫穿在身上,不顾衣衫被水浸湿,径直从水中出去了。

屋子里有一面铜镜,大到能照出他整个人的身影,他穿着湿透的衣衫到铜镜前站定,看着里面眉眼阴柔、一身凛冽之气的男人,眼底浮现浅浅的嘲讽。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十二岁那年,他被几个太监围殴至昏迷,醒来后便隐约有了一些不该有的记忆,这些记忆里,他每一世都过得无比苦难,而每当他濒临崩溃时,都会出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给他爱给他温暖,给他带来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然后——

亲手收走他的生命。

她就像他命中注定的灾星,遇到她便忍不住动心,随后因为自己的动心付出生命的代价。一世又一世,毫无止境的重复下去,一刻也不能挣脱。

而这一世的他,绝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结局,申屠川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清冷而坚定。十二岁那年他不仅多了些前世的记忆,还突然知晓了这辈子自己的命运,当看到自己最终的结局是死在太妃手上后,他便下定决心改变。

这么多年了,他借着对今生所有事的了解,一步一步从一个刷恭桶的小太监,爬上了督主之位,为了改变命运,他手上染的第一抹鲜血,便是太妃那个老女人的,接着便是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一个个一步步,谁都没想逃过。

他的手放在了胯骨上,镜中的自己也做了同一个动作,申屠川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他这里有一个印记,是十二岁之前看不到的,通过前世那些记忆,他隐约清楚印记是他心中的仇恨汇聚,只要仇恨一直在,他便能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残缺的活下去,是他内心最大的恨意来源。

只要能活着,臭名昭著如何,血流成河又如何,只要他能活着,负尽天下人又如何?

正是因为心中的执念,他在第一次看到襁褓中的季听后,便下定决心要杀她,只可惜当时力量不够,每日里只能尽可能的收集她的消息,等到有机会杀时,自己却又总因着各种原因下不去手,一转眼便是这么多年,他将季听了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彻,却一直没能得手。

想起季听,申屠川脑海里再次浮现她明艳的脸,他一甩衣袖转身去取了干燥的衣衫,正要换衣裳时,他微凉的指尖扶上嫣红的唇,眼中仿佛有烟花绽放。

罢了,这一世他已是残缺之身,注定灭情绝爱,而季听也正在寻觅夫家,再过一些时日,他们便会彻底分道扬镳。若不会跟前几世一样在一起,她或许就威胁不到他了,那么留她一命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申屠川的眉眼渐缓,将干燥衣衫抖了一下,便要换衣裳,打算将信亲自给季听送去。换亵裤时,他下意识的看向胯上印记,看到颜色浅了几分的印记后猛地僵住——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颜色未曾变过的印记,怎么会突然颜色变浅?!

申屠川眉头皱起,许久之后眼神逐渐冰冷,原先因为想到季听而生出的一分慈悲彻底消散。他面无表情的换了衣裳,将自己养的死士叫了进来。

“今日之内,取季听性命。”

“是!”

死士半个字都不多问,领了命令便转身离开了。

死士走后,申屠川便一直独坐,脑海中重复出现季听的脸。可他没有将死士召回的打算,半点犹豫都无。

他不是没给季听机会,然而没有用,他们注定只能活一个。而他,必然是会活着的那个人。

夜幕渐渐降临,屋子里没有点灯,整个都漆黑一片,申屠川始终维持一个坐姿,一直到死士回来,他才微微动了一下。

“奴才该死,请督主责罚。”死士扑通跪了下去,微弱的月光下,能看到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申屠川的声调中没有任何情绪:“失败了。”

“奴才该死!”死士俯身。

申屠川闭上眼睛假寐,许久之后才开口:“滚出去。”

“……是!”死士惊讶自己竟然还能活命,忙转身出去了。

申屠川又独坐许久,才去将灯点上,扯下腰带看向自己的印记,果然,在听到季听还活着的消息后,印记又浅了些。

他目光阴冷,最终还是决定亲自下手。

……

一眨眼,三两日过去了,终于到了季听生辰这日。十七岁的生日过得十分冷清,季听却不怎么在意,因为经过上次刺客的事件后,她真心觉得能活着便已经很好了。

夜深了,她半躺在床上拼命往窗外张望,一心等着申屠川过来,可惜过了许久都没见着人影,她渐渐开始失望了。也是,人家是大忙人,过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季听心里安慰自己,可面上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正当她颓丧的起身关窗时,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窗户上:“不等我了?”

季听愣了一下,惊喜的看向他:“你来了?!”

申屠川翻身进屋,随手将窗户关上:“季府守卫森严,我费了些功夫才进来。”

“那是因为前些日子有刺客进来,我爹怕再出事,所以才多加了些守卫。”季听说着,忙给申屠川倒水。

申屠川扫她一眼,到桌边坐下:“刺客?”

“是啊,刺客,”季听挽起袖子,给他看自己胳膊上的伤,“你看,可疼了,当时幸亏我滑倒了,剑才刺在我胳膊上,否则便是肚子。”

白皙的胳膊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蜿蜒,或许是怕伤口捂着不好,便只上了厚厚一层药粉,并未包扎纱布。黄色的药粉,红色的血肉,和白皙的肤色映衬出的效果,简直是刻骨铭心。

申屠川看着,心中无端烦躁起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她没有伤口的手腕:“这样会留疤,你不在乎?”

“爹爹说这个药粉好得快,至于疤……应该没关系吧?”季听声音小了些。

申屠川清冷的扫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叫人打盆热水来。”

“……不用了,我这药也是刚上的,没必要擦掉了吧,多疼啊。”季听忙道,结果对上对方不容置喙的眼神,顿了一下后还是讪讪出去了。

因为怕被人看到申屠川,她等水送来后就自己亲自去门口接了过来,受伤的胳膊一用力就有些疼,她差点把水摔了,好在门一关上申屠川便从她手里将水接走了。

锦帕用热水绞了一遍,申屠川便一只手捏着她柔软的手心,一只手拿着锦帕帮她擦拭伤口。

只是锦帕还未碰到胳膊,季听便“嘶”的一声。

申屠川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季听讪讪:“我能忍住,您继续……”

话音刚落,锦帕便落在了伤口上,季听没忍住‘嘤’了一声,眼角瞬间泛起泪花。她的声音让申屠川更加烦郁,想到这伤口是因为自己造成的,他便生出一股奇异的憎恶,可憎恶的对象是谁,他却一时弄不清楚。

申屠川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主儿,虽然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了,等他把上头的药粉都清掉,还是有几处已经凝结的口子重新流血了。季听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眼泪汪汪的看着申屠川,心里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出了毛病,非得把他叫来给自己庆生。

申屠川淡定面对她的委屈,打开药粉后便要直接倒上去,季听心里一惊:“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