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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婉仍闷在拈玫殿里养着病, 宫中的风已一阵阵暖了。

临近五月,边关终于又传来几封捷报, 朝堂上紧绷已久的氛围松了一松。皇帝也终于下旨, 携六宫前往行宫避暑。

每每天子出行,总要大动干戈,所耗人力物力颇多。是以为了简省开支, 六宫妃嫔自不是人人都能去,像徐思婉这样被禁足的,当然不在随行之列。

避暑的旨意是在四月廿五晓谕六宫的,彼时徐思婉已然痊愈, 闲来无事就坐在拈玫殿前的廊下消暑。

眼见昔日风光无限的宠妃如今被厌弃到连避暑也去不得, 眼红她已久的好事者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徐思婉前脚刚听说了避暑之事,后脚就听院门外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响起来, 女子尖刻的声音显是刻意提高的, 一字字清晰地送进她耳朵里:“我就说嘛,陛下断不会带她同去的, 你瞧这院子里,哪有半分在收拾行装的样子?”

徐思婉抬眸看去,院门外两个宫嫔模样的人正掩唇而笑。两人都不过与她有几面之缘,先前便是与她搭话也难, 如今倒也轮到她们来讥嘲她了。

她冷冷地低下眼睛, 继续读手里的书。外面又道:“瞧她那副样子, 多清高似的。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倩贵嫔娘娘,能引得陛下过来看她?要我说,还不如跪到紫宸殿前好好告个罪, 说不准陛下还肯抬抬手见她一面。”

这话刚说完, 旁边那位就笑起来:“姐姐谬了, 她如今被禁着足,又如何去紫宸殿前告罪呢?本就靠那副狐媚皮相得宠的主儿,如今见不到圣颜,再如何狐媚陛下也瞧不见了。”

“花晨。”徐思婉扬音一唤,花晨上前半步,听得她道,“差人出去,掌她们的嘴。”

自从她位晋贵嫔,身边的宫人已十分充裕,单是殿外候着的就有五六位。是以她这般一说,只消花晨一记眼风递过去,就见四名宦官不约而同地疾步走向那道院门,来势汹汹令外头的二人骇然:“你们做什么!”

四人办事都极为利索,不待她们躲闪,已有二人绕至她们身后将人按跪。另外两个挽起衣袖,仰首就打,清脆的耳光声在院外震起一声又一声,哭嚎咒骂同时惊起。

徐思婉起先没说打多少,二人就一口气打足了十下才住手,回过身,张望着探寻徐思婉的意思。

徐思婉放下书,立起身,搭着花晨的手行至院门处。足尖停在门槛之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

左边的那位魏宝林胆子小些,虽被胡才人撺掇着来一起看热闹,却一见徐思婉动怒就怂了,哭着叩首道:“娘娘息怒,臣妾再不敢了……”

胡才人更跋扈些,虽已双颊肿胀,还是毫无惧色地看向徐思婉,切齿道:“贵嫔娘娘未免也太不识时务,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宠妃么?今日之事臣妾自会禀奏皇后娘娘,娘娘便等着皇后娘娘处置吧!”

“处置?”徐思婉扬音一笑,“好,本宫给你个明白,也等着皇后娘娘处置。”

她语中一顿,笑容敛去大半,美眸中的冷光愈显森意:“本宫自知触怒圣颜,如今既被陛下禁足,就当静心思过,不该在你们面前摆什么架子。所以你们如何讥嘲本宫,本宫都忍了。”

继而话锋一转:“但你们说本宫得宠,靠的便是这张狐媚的皮相,这便是说陛下为美色所惑,失了明君的分寸,这不行。陛下就是有朝一日要了本宫的命,昔日待本宫的好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摘;他的名誉,更轮不到你们来诋毁。要去向皇后娘娘告本宫的状,你们尽管去便是,下次再有这等胡言乱语,本宫照打不误。”

她口吻森狠,一字字都带着不忿,魏宝林听得瑟缩,胡才人回以冷笑:“娘娘的嘴皮子功夫素来是厉害的,阖宫皆知娘娘巧舌如簧。可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事事都能由着娘娘搬弄是非!”

徐思婉漠然看着她,耐心地听她说完,却无心理会,搭着花晨的手,转身回到殿中去。

迈入殿门间,她不作声地回神,一眼看到胡才人满目怒色地拉着魏宝林起身离开。花晨也瞧见了,不由紧张:“她们与娘娘从未有过走动,此番怕是被人挑唆着来的,万一真去皇后娘娘那边告状……”

“让她们去。”徐思婉眼里至于凌光,“在屋里闷了这么久,也该咱们动一动了。”

他既然还顾着她的性命,一切就注定不会太难。只消她能得个见着他的机会,就有把握将难题迎刃而解。

可现下她禁着足,想见他也并非易事,胡才人说要去向皇后告状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送上门的苦肉计,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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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

魏宝林不愿将事情闹大,半路上就告了退,独留胡才人去长秋宫禀事。

胡才人入得殿门,皇后一瞧她脸颊肿着就屏退了宫人,胡才人强忍着泪意,等宫人们告退,她一下子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皇后娘娘,倩贵嫔欺人太甚。臣妾等奉娘娘的旨意,去将那些轻重说给她听,谁知她竟……”

皇后眉心一跳:“本宫可没让你去说什么。”

胡才人怔忪一瞬,贝齿咬了咬,怯懦地低下头:“是。是臣妾胡言了。”

“你件事本宫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吧。”皇后声线平淡,胡才人一听,不甘地抬起头:“娘娘不管倩贵嫔么?”

“本宫自然会管,会给你和魏宝林一个公道,但不能操之过急。”皇后的语中带了宽慰之意,也给了她一个担保。胡才人听罢不好再说什么,磕了个头,啜泣着退出寝殿。

她退出殿门时,殿门轻轻响动了一声,皇后没有抬眼。等她离开,殿门又响了声,皇后抬起眼帘,见是听琴进来。

听琴垂首上前,立于皇后身侧:“倩贵嫔便是动怒,也不该打脸,这是极大的话柄。娘娘大可出手治她,陛下也未必还有心思过问她的事。”

“你小看她了。”皇后轻笑,“若她当真头脑这样简单,本宫也不至于如此容不下她。她这是等着本宫出手呢。若本宫真动了她,只怕陛下今晚就要去拈玫殿,倒正合了她的意。”

“娘娘谨慎。”听琴欠了欠身,皇后又道:“按原本的打算办吧,咱们等着看戏就好。先把今年拖过去,等明年新宫嫔入了宫,倩贵嫔也就算不得出挑了。”

“诺。”听琴屈膝福了一福,退出寝殿。这一去就足有半个时辰未归,皇后也没唤旁的宫人入殿,自己静静地坐在茶榻上,手里翻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册子,是皇长子近来新写的一片文章,虽然文笔尚还稚嫩,但已初露锋芒。

这么好的孩子,她护好了他,也护好他应得的一切。如今皇次子先失了生母又失了养母,已无力与他一争,她再除掉倩贵嫔,就更高枕无忧了。

想到倩贵嫔,皇后心下生恼,牵得头疼。

她从未想到,真有嫔妃能让她如此紧张。

初入东宫的时候,她就见识了林氏的本事,后来又有了莹婕妤。这两个都是妖精,博尽了皇帝的宠爱,可她作为嫡妻,心下也并没有多么慌张,因为早在入宫之前她就知道,这样的宠妃总会有的。

可倩贵嫔不一样。她早就觉得她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大清楚。后来她才慢慢明白了,不同之处在于,倩贵嫔当真走进了皇帝心里。

虽然他并未为了她而专宠,可他时常冷不防地提起她。她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诗文,新得的哪副首饰可以搭新贡进宫里的绸缎、近来有什么烦心事,他都常在交谈间自然而然地提起。

这样细致入微的情愫,让皇后觉得害怕。

尤其是在倩贵嫔失了一个孩子之后,他提得就更多了。

那孩子在他面前成了一滩鲜血,他眼看着血色惊心,眼看着倩贵嫔痛不欲生。那份痛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房之中,一辈子都拔不出来。从那时开始,皇后就发觉他在看皇长子与皇次子的时候,时常会失神了。

她于是按捺着心惊探问,慨叹倩贵嫔的懂事,慨叹那孩子的可惜。他果然触景伤情,在长久地沉默之后,自说自话般道出一句:“阿婉还会有孩子的。”

这句话,令皇后如鲠在喉。

后宫妃嫔们大抵都有小字,那样的称呼叫起来比冷冰冰的封号好听,亦可视为夫君与妾室间的一点点情趣。可他从不会在她面前提及旁的嫔妃时用这样的称呼,这无心的一语,让她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禁不住地想,若倩贵嫔生下一个皇子,他会如何呢?

倩贵嫔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从陶氏到林氏,一个个都是倩贵嫔的手下败将。若倩贵嫔有意为了孩子相争,她这个皇后也未必能与之匹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时究竟还能有多少心力与她一较高下。拖着病体熬了这许多年,她已很艰难了。若再过个十载八载,她恐怕会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她只得防患于未然,在倩贵嫔有子之前,让她万劫不复。

目前为止,一切如她所愿。可倩贵嫔是条狐狸,亦像条蛇,她得小心,一步都不能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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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华宫拈玫殿。

徐思婉等到晌午过后仍不见有人来兴师问罪,就知皇后谨慎,并未入局。

花晨见状不由面容愁苦,问她该如何是好,她依旧心如止水地读著书,启唇道:“皇后果然不简单。但也罢,她不肯出手就算了,苦肉计也不非得借着她做。且由着他们去避暑便是,等避暑回来,我自有打算。”

她这般心有计较的样子从不会是诓人,花晨见状便安心,安静地去换了茶,又为她上了两道茶点,殿中一派安宁。

然而,变数终是没等到圣驾离宫就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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