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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委这种大衙门里, 走廊中随便碰到一个同志,可能就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

但是,像老狄家这样最普通的市民家庭, 全家最大的官就是生产队会计, 家中小辈里要是能混出一个科长, 甭管是什么单位的科长,那都是能光宗耀祖, 被亲戚们奉为座上宾的。

狄思科并不觉得想当科长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科长在他们家就是很大的官儿,他若是能混上一个科长当当,郭美凤简直做梦都能笑醒了。

既然领导让他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当官,他应承着就是了。

这次书法比赛的参赛者之间似乎都挺熟络的, 除了相互品评作品,更多的时间是在闲聊。

狄思科听说那位交际司的徐姓领导也是从经贸大学毕业的,人家上学那会儿他们学校还叫对外贸易学院。

有时校友、战友、同乡,在一个单位里就是天然的同盟, 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但是狄思科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

他就是一个实习生, 最终能否留在人家单位还是两说。

现在就急巴巴地跟部门领导攀亲道故,不但无用, 还有急功近利之嫌。

再说他们学校每年都有一批毕业生被分配进来,认真论起来,领导们的师弟师妹简直能遍布小半个单位。

所以,领导们要是关心他这个小同志,他就跟人家聊聊, 要是不主动跟他搭茬,他就旁听人家聊天。

毕竟大佬聊天也是有很多内容的, 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团委组织的这次书法比赛,不但评出了一二三等奖,也颁发了几个优秀奖。

狄思科的那篇《陋室铭》就是几个优秀奖之一。

没有空手而归,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等他拿到一张很正式的获奖证书,以及一套印有经贸部名字的玻璃杯时,那嘴角真是恨不得咧到后脑勺了。

参加一场书法比赛竟然还有奖品拿!

如果这套水杯,对狄思科来说只算意外之喜的话,对郭美凤而言就堪称至宝了。

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儿子去了那么大的衙门工作,她早该在院子里宣扬的人尽皆知。

但是狄思科提前叮嘱过她,这次只是实习,万一留不下来,反而被人看笑话。

这么大的喜事无处炫耀,差点把郭美凤憋坏了。

这会儿看到儿子拿回来的一套新水杯,她拿到水龙头下好好冲洗一番,就直接倒扣着摆到了五斗橱上。

“妈,这水杯不等着我结婚的时候再用啊?”狄思科逗趣问。

这老太太惯爱把好东西压箱底,问就是“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这回不等了,这上面有字呢!”郭美凤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玻璃上的红色印字,感慨道,“看来当年你爸没白罚你,凭着写字竟然也能得奖!”

“这跟我爸关系不大,”狄思科大言不惭道,“主要得归功于我能坚持淘气,我要是像四哥似的改邪归正了,哪还练得出来这笔字!您看我跟我二哥,字写得比大哥他们都好。”

郭美凤被他的歪理哄得咯咯乐。

不过,她的话倒也提醒了狄思科,这字还得继续练呀!

他走的是实用主义的路线。

就像知道自己的牙齿能赚钱,便开始仔仔细细保护牙齿一样。

既然练字也大有好处,那他就得认真对待了。

他以前练的是野路子,从没用过正经字帖,这回有了钱,他可以练一本扔一本啦!

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递给郭美凤,“妈,我白天还得上班,您得空了去书店帮我买本字帖,剩下的给您当零花钱。”

郭美凤推回去说:“我有钱,你二哥昨儿刚给了我两百块!”

知道老二的钱来路正,她也就放心收着了。

狄思科“哦”了一声,又从包里数出几张大团结,“嫌我给少啦?那我再添一百五,跟我二哥一样!”

郭美凤再次把钱推回去,嗔怪地瞪他一眼,“有钱了不起呀?德行!你们要是能赶紧领个媳妇回来,比给钱还让我高兴呢!”

这个话题有点危险,狄思科哼哼哈哈地把钱塞回包里。

原本在一边看热闹的三哥也收起了笑。

在他们家,娶媳妇这个话题一聊起来,那真是没完没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三哥把大哥推了出来。

“妈,我大哥好像又跟彬彬他妈联系上了,这几个月总写信呢!这回您可以放心了,总算解决了一个!”

郭美凤皱着眉说:“我放心什么呀!她都再婚又离婚了,能跟老大过到一起吗?”

“要不是我大哥带着彬彬不好找,其实也早就再婚了。”狄思科问,“您嫌我那个前大嫂再婚过啊?”

知青返城十年,即便当初有感情,也不可能死守十年,人家早就已经再婚了。

还跟第二个男人生了一个小姑娘。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又离了婚。

这年头离婚不稀罕,但也不是什么太体面的事。

彬彬他妈离了一次不算,又离了第二次,是个豁得出去的。

“我倒不是嫌她又结过婚,”郭美凤瞧见狄思家跳上五斗橱,慌忙把她的宝贝水杯搂进怀里,“反正现在给你大哥介绍的那些女同志大多都是二婚的,一样是二婚,要是跟彬彬亲妈复婚,最起码在彬彬那里的阻力会小一点。”

三哥疑惑问:“那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彬彬从小跟我们这几个大男人一屋儿混着,养得挺糙,要是有亲妈在身边,最起码这衣食住行和学习是不用操心了。人家学习比我大哥好,当年差点就考上大学了。”

“老四也差点就考上大学呢!那不还是没考上吗?”郭美凤咕哝道,“我是觉得她跟你大哥联系的时机太巧了,咱家刚把你小姨的那两套房要回来,她就想跟你大哥复婚,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们今年都联系好几次了,那时两套房还没要回来呢。”三哥觉得这老太太就是想太多,“我大哥未必会把房子的事告诉她,再说那房子是老五的,跟大哥又没关系。”

郭美凤还想说什么,但是听到院子里的开门声,应该是孙子回来了。

她也就没再说老大两口子的事。

继而盯着老五说:“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跟那姑娘怎么样了?

“哪个姑娘啊?”

狄思科把狄思家从五斗橱上捞下来,打算转移阵地。

“就是比你大三岁,你给人偷偷洗袜子,洗干净以后藏了一个月不还,还想瞒过我的那个!”

狄思科:“……”

听上去有点猥琐。

“没有的事,哎呀,彬彬回来了,”狄思科焦急道,“我们还得学习呢,妈,没别的事您就出去吧,别耽误我们用功啊!”

郭美凤把猫抢过来摸了摸,嘟嘟囔囔道:“不提姑娘,你也不学习。一提姑娘,你就看书。书里有媳妇啊?”

“对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狄思科不知道书中是不是真的有颜如玉,但他梦里真有。

当天晚上,他又又又做梦了!

许是白天的工作压力太大了,让他半夜做梦也在学习。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谈判资料,他对着一个陌生词汇抓耳挠腮了半天,联系上下文也猜不出这词是什么意思,只好向辞典求助。

然而,刚翻开辞典,就有个从头到脚都裹着红纱巾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通过露出的一双眼睛,他很轻易就锁定了这位女同志的身份。

但是,不等对方开口说话,狄思科慌忙将辞典一合,自己就从梦里清醒了。

四哥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只穿个裤衩,光溜溜地坐在床边,被他吓了一大跳。

嘟哝着问:“你半夜不睡觉,坐那想什么呢?这都秋里了,你光着膀子不冷啊?”

狄思科将被子拉过来盖到腿上,挥挥手让他上厕所去别管他。

这段时间还是睡在宿舍比较好,最近这两次梦见于童,好像都是在家梦到的。

以前总见面,他从没梦见过对方,这回有近一个月没见了,反而梦到了两次。

真是邪门儿。

若不是知道人家活得好好的,狄思科都要怀疑她如此频繁出现,是不是要给他托梦了……

他神神叨叨地想,要不找个时间去歌舞团看看于大队长吧,她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

狄思科对自己的定力还是很满意的,第二天醒来时,他只对那红纱巾有个朦胧的印象。

但是梦里那个陌生词汇,他还记得牢牢的。

昨天辞典没带回家,他跑进办公室就翻起了辞典。

崔组长见他着急忙慌的,不由问:“小狄,你要查什么词啊?急成这样?”

狄思科就把昨晚梦里的词拼读了一遍,“cassava,我就想查查是不是真有这个词!”

“有啊,这是木薯,印度泰国和非洲那边盛产,咱们这边很少见,平时几乎用不到。”崔组长笑着说,“做梦都能梦到个新词,小狄同志的用功可见一斑。”

竟然还真有这个词,狄思科就觉得这梦做得挺玄乎。

他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以前应该是见过的,可能被我忘了。那什么,组长,您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啊?”

几位女翻译平时在单位的打扮都比较朴素,鞋子也是平底鞋。

只有出席活动时,才会各自换上战袍。

崔组长今天穿了灰色套裙,换了高跟鞋,盘了头发,明显是要参加活动的。

崔组长颔首,对三人交代道:“今天我们都不在,你们三个看好家,自己做日常训练吧!”

英语组的五个女翻译,包括资历最浅,还没正式上过谈判桌的汪妍妍陆续离开后,办公室里真真是山中无老虎了。

三个实习生完成了三小时的基本功训练,就开始各自找事做。

闻笙箫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之前参加过团委组织的长跑比赛后,在单位里认识了不少人。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他就带着茶杯,窜去了别的办公室。

他刚离开没多久,杜斌便悄悄摸了过来。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狄思科把他领去了旁边的阅报室。

“听说你们办公室的娘子军们都走空了,”杜斌随手翻了几份报纸,“我过来找你们聊聊。”

大家虽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下班后又都要回学校宿舍,但是因着各自的学习压力都不小,平时根本没时间闲聊。

“刚才怎么没见到你们组里的闻笙箫?”

“出去串门了。”

“这个闻笙箫好像挺有背景的,”杜斌低声道,“不少人都说他肯定会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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