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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医务室吃回扣的问题, 并不是狄思科发现的,而是搪瓷厂的徐厂长。

国营厂的日子都不好过,多数厂长都要寻找开源节流的办法。

搪瓷制品整体走下坡路, 徐厂长暂时找不出开源的办法, 就只能节流了。

有了日化厂的前车之鉴, 他特意关注了医疗报销的问题。

这一关注不要紧,直接把吃医药公司回扣的医务室揪了出来。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的医药单位有多厉害!”

在税务培训班上课的时候, 徐厂长跟大家感慨。

其他厂长笑道:“人家医药公司也是要吃饭的嘛, 药品卖得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啊!”徐厂长直接爆粗口,“碳酸氢钠片改名叫小苏打片,维生素B2改名叫核黄素,然后包装变得精美点,就成新产品了。原来几毛钱的东西, 他们敢卖三四块。”

管歧珍也被医药费支出闹得苦不堪言。

“我们公司早就想管管医务室,但是阻力太大。在职工看来,人家医务室干得挺好,药品齐全, 连刺五加和高丽参都有。职工隔三差五就去开一次药, 比去药店还方便。”

“人家不管药品价格贵贱,领导要是把医务室整顿了, 职工第一个不乐意。还得骂这些当领导的,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

徐厂长讥诮道:“现在医务室的医务员比领导的人缘好,人家拿那些好药贵药搞外交,把职工们哄得可高兴了。有的工人家里养的鸡鸭病了, 都能从厂医务室开药,享受免费医疗。”

众人:“……”

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狄思科指了指自己桌面上的保温杯问:“我这个保温杯就是昨天刚从医务室开出来的, 你们能从我这保温杯里看出门道不?”

有人拿起来仔细端量,与普通的保温杯差不多,大概三四百毫升。

外壳是蓝色塑料的,印着山水画,内里是那种镀银的玻璃保温瓶胆。

但是杯盖上却印着某某中药厂的字样。

“现在药厂还出保温杯呢?”

狄思科哭笑不得道:“出什么保温杯啊,这是他们的药品包装!”

他听了葛三顺的小报告以后,就想去医务室探查一下具体情况。

医务员瞧见是厂长来开感冒药,特地给他开了一种最高级的中药冲剂。

这个保温杯就是中药冲剂的外包装,每个保温杯里放着五包冲剂,售价八块五。

人家怕五包药不够用,给他开了两份。

他带着两个保温杯回家,原本想送给媳妇一个。

但于童嫌杯子里有药味不肯用,最终转送给郭美凤了。

厂长们高呼大开眼界,“这是买椟还珠啊!大部分药钱都贴到保温杯上了吧?”

“这种保温杯包装就是药企针对国营大厂的精准狙击,”徐厂长也拿起保温杯看了看,“职工们开一份药还能得一个保温杯,那肯定高兴呀,这就是变相发福利嘛。我要是职工我也乐意去医务室开药!”

钢厂厂长是个老大哥,行事比这些中青年厂长稳当许多,他出言提醒诸人:“厂子效益不好的时候,医疗上的问题可以暂时缓一缓。职工本就有怨言,工资奖金跟不上,再不让人家在医药上占点便宜,那可真就要怨声载道了。”

管歧珍坦言:“咱不是不让职工占便宜,要是以前那种几毛钱的药品,一次开个两三天的量,我也不心疼。可是现在的药品动不动就是五六块、七八块的,一开就是好几盒,这哪个企业能受得了啊?”

“职工可以开药,但不能是这么贵的药!”徐厂长向众人透露,“那些医药代表为了卖贵药,会给医务室负责采购的人发’代销奖‘,实际上就是回扣。每开出一瓶药,医务室就能得到8%-10%的代销奖。”

为了多赚代销奖,医务人员必然要多给职工开药。

有个别职工自家都能开起小药房了。

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企业。

企业经理厂长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企业被蛀空。

参加税务培训班的领导里,有很多能耐人,跟上级领导的关系,不是狄思科这种年轻人能比的。

在培训班的谈话过去没两天,市里就下发了通知,全市各国营单位要控制好医药费支出,严查以次充好,严禁任何组织和个人收取医药回扣。

有了上级要求这个借口在,各厂即使是走过场也要查一查嘛。

这一查当然会查出问题来。

好几家国营工厂的医务室负责人都被拿下了,当然,除了那些与厂领导沾亲带故的。

日化厂的医务室负责人是去年企业重组以后,被曾厂长提拔上来的。

狄思科不确定对方与曾厂长的关系,所以处理这个人的时候就有点瞻前顾后。

思量再三后,他提着礼品去探望了还在养病的曾厂长。

不但向对方介绍了厂里最近的工作情况,还将医务室吃回扣的问题拿出来,向对方寻求解决办法。

曾厂长养病三个多月了,尽管集团一直将厂长的位置替他保留着,但他也想在养病期间发出自己的声音。

由此证明,他虽然在养病,可是在厂里说话还是算数的。

“李正学是我提拔上来的没错,不过,既然他犯了错误,别管是谁提拔的,都要按照程序严肃处理!”曾厂长正色道,“医疗报销里的门道很多,去年搞改革的时候,即使有工人不满,我也硬着头皮改了。改革的成果来之不易,咱们可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狄思科听他介绍了半天改革经验,拉回正题问:“那李正学那边……”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是有人不服,就说是我说的!我不怕得罪人!”

李正学跟他没什么亲属关系,去年三个厂重组的时候,原来的负责人退休了,李正学正是当打之年,又往他这里跑得勤。他就把对方提了上来。

有了曾厂长发话,狄思科就没什么顾忌了,与三位副厂长商议后,很快就将李正学撤了下来。

篮球队训练的时候,葛三顺小心地问:“狄厂长,医务室的李正学真是被你拿下的啊?”

狄思科矢口否认:“这是厂领导的集体决定。”

“可是大家都说是你撸的!”

“那是大家弄错了,处理李正学实际上是曾厂长的功劳!”

曾厂长想彰显存在感,狄思科不介意替他扬名。

他还想继续跟群众打成一片呢!

葛三顺对狄厂长的话深信不疑。

狄厂长来了厂里以后,正经做了几件实事儿,平时说话也很真诚,

所以,他开始积极帮狄厂长正名。

再有人说李正学是被狄厂长拿下的时候,他都要站出来纠正说,那是人家曾厂长的决定。

医疗改革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很多规章制度没有完善。

按照狄思科的想法,最好能对全厂职工的家庭背景做一个调查,确认每人有几个需要供养的直系亲属。

并且要求医务室每次最多只能开三天的药量,以免很多人把医务室当成药品批发部。

再选出几家大医院作为日化厂在市里的定点医院,职工们小病在医务室看,大病去定点医院看。首都的医疗资源已经很优越了,有些病根本没必要去外地看。除非是出差,否则不再报销外地医院的医疗费用。

狄思科最近忙着让产品出口,不想在医疗的问题上花费太多精力,所以,与几位厂长开会商量后,将医疗改革的后续问题交给了尹甘露负责。

女领导在厂里的人缘好,又有亲和力,由她出面主持工作,阻力兴许会小一些。

*

以北方日化厂目前的产品质量来看,出口目标国,基本可以锁定在亚非拉地区。

雷霹雳帮忙找的三家外商中,一家是古巴的,一家是突尼斯的,都要求日化厂先发货后付款,只付15%的定金。

狄思科担心遇到骗子,不敢跟人家交易。

剩下的一家是苏联企业。

狄思科在集团工作时,从没跟苏联企业打过交道。

头二十年,中苏关系恶化,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苏联的轻重工比例严重失调,轻工投资还不到工业总投资的五分之一。

东轻集团有一个苏联东欧部,专门处理政府间的协定贸易,以及专项易货贸易。

关系恶化的那段时间,跟苏联有关的订单,都由这个专门部门负责。

前年,中苏关系恢复正常化以后,公司允许综合贸易部接触苏联客商,可是或许是封闭太久了,狄思科在综合三部呆了两年多,愣是一个苏联客商也没碰到过。

“苏联的轻工业品少,咱们的产品出口过去以后还是很受欢迎的!”雷霹雳笑道,“徐总都打算在莫斯科设立代表处了。”

“苏联的订单那么多啊?”

“嗯,不算少。我这次给对方的报价,比你的报价多加了5%,对方对报价没有异议,但是要求用卢布结算。”

狄思科迟疑着说:“最近卢布的汇率不太稳定吧?万一结算货款时,卢布贬值了,咱们到哪说理去?用美元或者港币不行吗?”

雷霹雳摇摇头,“美元和卢布的比价基本是1:0.9,但是客户说他们要是在国内换汇的话,要花不少手续费,所以宁可在产品价格上让步,也要用卢布结算。”

她觉得狄思科属实多虑了,苏联货币向来坚/挺,将近三十年汇率一直很稳定,有金卢布的美誉。

之前集团与苏联的贸易,多数也是用卢布结算的。

可是,国内换汇要交高额手续费这事,让狄思科心里有点犯嘀咕。

前两年,苏联搞了一个什么汇率体制改革,实行双重汇率制。

汇率要是没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改革啊?

“没有美元的话,搞个易货贸易也行,看看对方能拿出什么来跟咱们交换!”

雷霹雳也听说了他的事迹,调侃道:“你对以物易物还上瘾啦?”

“搞外贸是为了赚钱,万一因为汇率问题,让厂里亏了,我没法跟大家交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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