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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卖尖椒是帮乡里的忙,”狄思科往卡车的车牌上指了指,“这是我们区政府的车牌。”

“那,那你们怎么收费啊?”

狄思科沉吟少晌,笑道:“价格就按照批发市场的批发价来,每种菜品十斤起送,另外加收15%的服务费。”

男人暗忖,批发市场距离公司不算近,他日常采购一般是去公司附近的农贸市场,只有购买尖椒萝卜这样的大宗交易,才会来大型批发市场。

如果只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加收15%的服务费,其实也不算贵。

就拿尖椒来说,加了服务费,也才三毛四分五,但是在农贸市场尖椒已经卖到五毛一斤了。

他迟疑着说:“要不先送一天试试?”

“行啊,可以先试用半个月,当天结账。半个月以后,如果您觉得满意,咱们再签长期的购销合同,到时候每十天结一次账。”

“那我用不用提前交钱呀?”

“您先把需要的蔬菜清单给我们,交20块定金就行。”

听说要交钱,男人就有点打退堂鼓。

不过,他今天买尖椒省了20块,倒也不是不能冒险一次。

若是有人愿意送货上门,真是能给他节省好多采购时间,早上也能睡个懒觉了。

男人磨磨蹭蹭列了一整张采购清单,将清单交给狄思科确认后,于童终于带着经合办的另两人找到了摊位前。

狄思科拿着那张采购清单,像是拿着几十亿大项目的合同,得意洋洋道:“你怎么来得那么慢啊?我刚联系了一个为企业食堂送货的业务。”

好多食堂都有固定供应蔬菜的单位,而且食堂采购员多多少少会吃点回扣,一般食堂的墙角可不是那么好撬的。

于童表情微妙,“私家车不让开进来,我在外面找地方停的,进来的时候,看见你二叔了。”

“谁?”

“你二叔。”于童补充,“还有你大堂哥。”

郭美凤跟狄家老两口关系一般,平时只与狄小姑和狄二婶来往。

于童也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二叔父子。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但是凭着二叔走路一瘸一拐的背影,于童还是准确认了出来。

“他俩来批发市场买菜?”狄思科面露疑惑。

家里吃菜,哪用的着来批发市场啊!

“好像不是,他俩跟三四个年轻人在一起,围着一辆运菜的小货车,我听那意思,好像是要当什么代理,替人家卖货。”

狄思科:“……”

代理不就是吕老板口中的菜霸么?

二叔可真是出息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还跑出来当菜霸!

万一被人打出个好歹,是不是还得让人赔啊?

狄思科把两个叫嚷着要下车的崽抱下来,交给于童带着,拍了拍身上的土说:“二叔他俩在哪儿呢?我过去看看。”

“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下一个摊位了。”于童蹲下身帮女儿提了提裤子,“市场这么大,你去哪找啊?”

狄思科只能暂时作罢,打算回家让郭美凤问问二婶,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否则怎么又放这俩祸害出来了!

三毛钱一斤的尖椒在市场上还是很有价格优势的,一车尖椒不到两个钟头就卖完了。

一伙子人高高兴兴地收摊回家。

大卡车离开市场时,狄思科余光里瞧见了二叔父子的身影。

他赶紧让司机停车,从后座上跳了下去。

二叔父子跟另三个年轻人围着一辆三轮平板车,这一车上装的都是香菜。

看品相挺不错的,新鲜。

香菜比尖椒金贵多了,狄思科记得今天的批发价是两块五,而且今天市场里的香菜并不多。

他刚走到三轮车附近,就见其中一个小年轻,用大拇哥指向二叔,吆五喝六地说:“我兄弟的亲侄子是大厂的厂长!菜市场里的这点小事,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您这点香菜算什么呀,分分钟就帮您卖了!”

骑三轮车的是个短发大嫂,头一回来批发市场卖菜,城里的厂长在她心里也确实是个大官了,她犹豫道:“我这点香菜,随便卖卖就行了,卖不完的我就拉回家去。”

她这些香菜顶多两百斤,按照市场上的批发价,能卖五百块钱。

但是这些人的代理费太贵了,一开口就要三百块,那还不如靠她自己卖呢,卖多卖少她都认了。

“您去看看这市场里有多少卖香菜的!而且批发市场的夜市和早市人最多,现在都快下市了,谁还买您的菜啊?这么热的天,菜放半天就蔫巴了,明天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另一个小年轻也说:“对呀,您放心把菜交给我们,即使在市场里卖不完,我们还有当大官的侄子呢,送去单位食堂也能销掉。”

大嫂表情纠结,犹犹豫豫。

就在她即将答应下来的时候,狄思科开口喊道:“二叔,政哥,你俩在这干嘛呢?”

见到他那张脸时,二叔父子有一瞬的慌乱。

不过,二叔到底是经过些风浪的,很快就镇定下来,问:“老五,你怎么也来市场了?”

听二叔管对方叫老五,另三个小年轻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还低声对大嫂说,“这就是那个当大官的侄子。”

“……”狄思科回身指了大卡车的方向,“我来市场卖菜的。”

闻言,二叔有点蒙了,连忙问:“你不是在当厂长吗?怎么跑来卖菜了?”

“啊,我已经被调离工厂了,现在负责的就是卖菜的工作。”

二叔不相信,“你来市场管卖菜工作了?”

“不是,替单位卖菜的,”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附近的摊位,“跟大家一样,就是来批发市场找销路的。今天香菜还行,没什么人卖,但尖椒太多了,我们降到三毛钱一斤,赔本儿才能卖出去。”

二叔自己不上进,但内心的官本位思想相当根深蒂固,闻言就急道:“你怎么就不能当厂长了呢?当厂长多好呀!卖菜能有什么出息!”

侄子当厂长,他虽然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光。

但是,他能出来显摆啊。

就像在农贸市场这边,大家知道他有个侄子是当官的,都对他客气得很!

代销农产品的时候,也愿意把他们爷俩带上,借他的势狐假虎威。

想到这里,他赶紧往另几个年轻人脸上扫了一眼,拉着狄思科往远处走了几米。

狄思科脚下跟着他的步子,但说话的音量却没有降低:“二叔,我也愿意当厂长,但领导不让我当了,我也没办法,其实现在卖菜也挺好的,早上三点钟就去地里摘菜,就当锻炼身体了。不过,唯有一点不好,现在我不当厂长,就没有奖金提成了,每个月只能拿两三百的死工资。”

“啊……”

“我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所以,爷爷奶奶那边每月一百块的养老钱,我就先暂停一阵子。等我这边缓过来了,再给老两口送钱去。”狄思科一脸欣慰地说,“好在您跟政哥现在都能出来赚钱了,那我就放心了。”

二叔急道:“给你爷爷奶奶的孝敬钱怎么能停呢?”

自打狄思科和他二哥都能上班赚钱后,就每人每月给老两口一百块钱,这几年从没断过。

老头老太攒着这笔钱,一直没怎么花,已经攒了一万多块。

虽然因为他们父子俩的赌博前科,这笔钱一直由老太太自己收着。

但家里有事的时候,老太太也是舍得给他们父子花钱的。

老两口跟着他们过日子,这笔钱不就是替他们攒的嘛!

狄思科不再多言,“二叔,政哥,司机师傅还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回去收菜了,先走了啊!”

他摆摆手,就在众人的目送下,跑向了那辆大客车,坐上了后座的位置。

他今天为了收菜方便,打扮的十分贴近劳动人民,海魂衫,迷彩裤,黑色三紧鞋。

连亲媳妇都有点嫌弃他这个造型,就更别提外人了。

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大干部的。

对面的年轻人问二叔:“您不是说,您侄子是当大官的吗?大官还要亲自下地摘菜啊?”

二叔还没回过神来,张口结舌道:“他以前确实是厂长啊,电视上总打广告的那个逸丝洗发水就是他们厂的。估计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改明儿我再问问他!”

三个年轻人嗤笑一声,也不打算继续劝大嫂了,摇头晃脑地离开了香菜摊。

他们收上来的代理费是要均分的,狄家父子年纪不小,还干不来脏活,唯一的用处就是大官叔叔的身份可以偶尔用来镇镇场子。

既然他侄子不是大官,他们也就没必要带着这两人分钱了。

*

回家后,狄思科将见到二叔父子的情景,告诉了郭美凤。

“二叔二婶要是来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您就说我被调去了区里的清水衙门,每个月拿死工资,现在的工作就是收菜卖菜。”

郭美凤被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狄老二气得嘴唇直哆嗦。

别说老五不是什么大官,就算真的成了大官,跟他狄老二有啥关系啊?

他是养过侄子,还是关心过侄子?

什么好事都没干过,竟然还觍着脸在外面用老五的名头招摇撞骗!

“他已经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怎么还不长记性!”郭美凤恨恨道,“这事你别管了,他要是敢登咱家的门,看我不拍死他!骂他一顿都是轻的!”

狄思科对亲妈的战斗力还是很信服的,所以将事情交给老妈他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再次去上班以后,他跟潘芝花又跑了一趟莲花乡政府。

包圆了乡里的尖椒。

“黄乡长,以后我们每天出两趟车拉尖椒,务必要让大家只摘全绿的尖椒。”狄思科保证道,“只要能确保这批全绿尖椒的供应,剩下那些变红的尖椒,我也能尽快帮农户们找到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