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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王铮安这会儿跑来干嘛?

狄思科脑袋里警铃大作,这人不会是想跟他们一起去姥姥家吧?

老太太要是见到了王铮安,兴许会用鞋底子抽他!

大过年的,还是别找不痛快了!

等到几人走进,狄思科先与靳平握了握手说:“靳叔,过年好啊!您也是提前回来过年的吧?”

“哈哈哈,过年好过年好!”靳平双手握住他的,笑着说,“我也有两三年没在国内过年了,正好听说你小姨要回国,我俩搭伴一起回来,在路上有个照应。”

“那多谢靳叔关照了。”狄思科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说,“我的车就在外面呢,咱一起走吧。”

“不麻烦了,我侄子也来接机了。”

靳平与狄思科寒暄几句,又与郭美云约定了一起回法国的时间,就与他们告辞,走向了不远处的年轻人。

狄思科将带来的一束花送给小姨,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才望向王铮安,不轻不重地嘲讽一句:“王生,这都快过年了,您还来北京出差啊?”

没想到王铮安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

“中央政府邀请港岛六大商会来北京座谈,我是跟着访京团一起来的。”

哦,那还是他小人之心了,人家真是来北京出差的。

“官方应该派人来接您了吧?”狄思科问。

“我下了飞机就跟访京团分开走了。”

为了什么,就不用说了。

狄思科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他完全可以假装听不懂王铮安的意思,让他自己叫车离开。

但是,小姨跟他走在一起,不知这俩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还得看小姨本人的意思。

郭美云只解释说:“我在港岛机场转机的时候,跟王先生碰上的。”

巴黎到北京,每周只有一趟直达航班,那趟航班的时间不合适,她就买了巴黎飞港岛,再从港岛转机回北京的。

结果就在转机的时候,跟王铮安所在的商会代表团坐了同一趟航班。

同一趟飞机都坐了,她并不介意与对方乘坐同一辆车,于是扭头客气地问:“这边有人接你吗?用不用让胖胖送你去酒店?”

王铮安没说有没有人接他,只点点头笑道:“那就麻烦胖胖了。”

狄思科:“……”

小姨喊胖胖,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可是听到这两个字从王铮安口中吐出来,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受不了。

三人一起前往停车场,王铮安隐晦地冲不远处的司机摆摆手,就坐进了狄思科的那辆切诺基。

汽车启动,狄思科将车载收音机打开,让车厢里有点动静。

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把狄嘀嘀和狄嘀嗒一起带来,哪怕把他媳妇带来也好。

至少不用面对这种尴尬气氛。

他分别与王铮安和小姨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有话聊。

小姨和王铮安单独相处的时候,想必也能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可是,当他们三人在一起时,氛围就略显微妙了。

事实上,这是三人第一次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在王铮安心里,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家团聚了。

他主动挑起一个话头,“最近工作怎么样?并购软件公司的事有眉目了吗?”

“还行,过了年就正式合并了。”狄思科偏头瞅他一眼,转而问,“您最近关注股票市场了吗?听说港岛那边的大盘走势很好?”

“嗯,这几个月整体走势都不错,股民随便买买就看涨。”

“您关注过H股吗?我怎么听说H股这几个月跌得厉害?”

王铮安颔首说:“我手上有一部分广船国际和镇海炼化的股票,确实亏了不少。”

“很多看好国企股的海外基金都沽出手里的存货了,您不打算调低国企股的持有比例吗?”

王铮安大量投资了内地B股和国企股,不过,这都不是他直接操作的。

他有投资顾问和基金经理。

如果是别人来问,他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可是换成自己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国企股近期表现确实不好,而且是普遍下跌,但是这次H股的大幅下跌,跟企业本身的经营状况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跟内地政策有关。”

闻言,狄思科立即问:“您是说,因为内地马上要调低进口关税么?”

年底刚出台的政策,为了给复关作出让步,内地要在两年内降低六成进口关税。

尽管改革开放已经让大部分国企认清了市场经济,但是因为有高额进口关税,国企其实还是长期处于国家政策的保护之下的。

可是,一旦有了大幅关税减让,就会让大批进口商品涌入内地市场,给国企产品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王铮安再次在心里遗憾不能认回这个儿子,轻轻点头说:“除了调低进口关税,内地政府还要在今年取消国企的进口设备关税优惠。”

“哎,”狄思科叹气,“不但取消了进口设备关税优惠,贷款优惠利率也被取消了,而且国企出口退税也跟着降低了。”

腾飞的VCD影碟机大量出口,国家大幅度降低出口退税,对腾飞的影响其实也很大。

王铮安透过后视镜瞅了后座的美云一眼,又心不在焉地说:“所有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利好的,投资者对国企的竞争力没有信心,自然要抛售股票。”

“那您怎么不抛?”狄思科问。

“我做的是长线投资,不在乎短期内的得失。而且去年内地的零售物价指数比前年低了10%,很可能会让银根渐渐松动,这对内地市场来说,是一个利好信号。”

国企股的跌市基本已经探底完毕了,即使短期内涨不起来,也不至于跌到退市。

只要内地的经济能进一步转好,国企股很快就能进入盘升轨道。

王铮安既然看好内地市场,就会给国企股一些恢复时间。

儿子难得向他讨教问题,又是在美云面前,王铮安将问题拆解得很细,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底都掏出来。

狄思科对港岛股市和国企股的求知欲,让王铮安猜测,腾飞也许有了在港岛挂牌上市的打算。

他内心觉得当下的环境,并不适合腾飞这种科技企业上市。

但他对内地国企的了解并不深,而且国企的发展总是有些政治考量的,所以他并没有冒然给出建议。

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量客观地回答儿子的提问。

两人聊了一路,以至于他在酒店门口下车时,愣是没能跟美云说上一句话。

不过,美云对儿子的重视,明显高于与他旧情复燃。

一家人能这样坐在一起聊聊,这个体验对他来说也很不错了。

*

将小姨送回姥姥家以后,狄思科并没提起遇到王铮安的事。

只把这次见面当成了一次偶遇。

陪着老妈在农村住了一宿,他第二天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城里,去了于爷爷那边。

老头老太太的年纪越来越大,采购年货和招待客人的事情,都得由小辈来做。

两位老人虽然已经退休很多年,但每年来拜年的亲戚朋友还不少。

自打进了小年,就有客人陆续上门了。

“今天来的客人是干什么的?”狄思科在路上就提前打听了客人的情况。

于童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说:“我爷爷老家那边的亲戚,今天早上,我哥去火车站接来的。”

“这都快过年了,老家的亲戚还出远门啊?”狄思科诧异问。

他记得于爷爷的祖籍好像是湖南湖北那一带的。

“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于童不确定道,“我小时候,老家来人比较勤,几乎每年都来拜年。后来打电话方便了,我爷爷不让他们带土特产上门拜年,打个电话就行了。所以这几年基本都是电话拜年的。今年突然来了北京,可能是老家那边有了什么事,所以,我爷爷把我们都喊了回去,要是老家亲戚有困难,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于爷爷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当年参加过革命,又有文艺特长。

退休的时候,在文化口的职位已经很高了。

老家的整个县里,他是混得最好,职位最高的,所以,甭管有事没事,老家的亲戚每年都风雨无阻地进京给他拜年。

不过,人家虽然年年来拜年,其实还真没开口求过什么。

爷爷怕老家的人破费,收了人家的特产,每年都要回一大堆的礼,再给人家把路费报了。

两边虽然离得远,常年见不到面,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妈妈,一会儿见了客人,我得喊什么啊?”狄嘀嘀问。

每次要见到陌生客人,狄嘀嘀和狄嘀嗒都得在进门之前问清楚。

“这次来的是你太姥爷的侄子和侄孙。我要叫堂伯和堂哥,你们直接喊姥爷和舅舅就行了。”

于童说完,自己都快被这复杂的亲戚关系绕晕了。

好在狄嘀嘀和狄嘀嗒是从小身经百战的,见过的亲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进门以后对着陌生亲戚准确喊人,顺带着拜年,轻轻松松就圆满完成了认亲任务。

于童发现爷爷的眼睛有点红,便拉着老太太小声问:“我爷怎么哭了?不会是见到亲侄子太激动了吧?”

这老爷子最近几年确实有点多愁善感。

“哎,”老太太抹了抹眼角,“你知道你堂伯他们为什么今年又跑来北京拜年了?”

“是老家那边有什么事么?”

于童刚才仔细打量了,这个堂伯长得黑瘦,头发半白,瞧着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这把年纪还要在过年前亲自往北京跑一趟,必然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你爷爷老家那边,接到了通知,因为要修建长江三峡工程,今年全县都得移民。”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哭了,“你爷爷亲人的坟都在那边呢,他爸妈,他大哥和妹妹,全葬在那里。要是整个村子都移民了,别说给他们扫墓上坟了,三峡正式放水以后,老家那些坟头全得被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