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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只觉声浪都撵在背后, 哪敢有片刻耽误,跑得越发快了。

速度可算他一大强项, 不然昨天晚上, 也不可能追得上白水潇,再加上本来就已经接近后山, 占了先机——他马不停蹄,也顾不上仔细辨向, 有道就上、有涧就跨、上山下坡、过岭过河, 最终气力不继停下时,已然暮色四合,而林子里就更显昏暗——那个寨子、那些奇怪的人还有那些迫人神经的声浪,早不知甩哪去了。

到这个时候,江炼才觉得孟千姿重得要命:别看人的体重在那, 但背个昏睡的或者醉酒的,远比背个清醒的要重,死人就更重了,要不然, 也不会有“死沉”这说法。

江炼解开绳子,将孟千姿放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日夜奔波,粒米没进, 紧张时不觉得,一旦松懈, 真是站都站不起来,腿肚子都在发颤,他喘着粗气,又吸了吸鼻子,缓过来之后,看了眼身侧的孟千姿,喃喃了句:“你倒安逸。”

不远处传来哗啦水声,是条山间小涧,江炼拖着步子过去蹲下,借着微弱的天光查看:涧水清澈,流动不停,是活水;半浸在水里的石块壁上有青苔,能长常见植物,基本无毒。

他掬起一捧激了激脸,又喝了两口,抹了下嘴,对着夜色犯起愁来。

他确信自己是迷路了。

事实上,一夜追踪,他早已经被白水潇的“辗转再辗转”搅得昏头转向,再加上刚才那一通奔逃,彻底迷失,大晚上的,困在莽莽深山可绝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这儿比他进入湘西以来、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更深更偏,只这喝几口水的功夫,已经隐约听到不止一次的动物吼叫声,似狼似虎,又非狼非虎,因着未知,更让人心头发憷。

江炼走回孟千姿身边,拿手推了推她肩膀,不见醒,即便白水潇烧的那香厉害,这一路颠簸发散,也该缓回几成了,如果还是神志不清,那就麻烦了,越拖越坏事,他得连夜想办法,把她送出去求医才好。

他把孟千姿抱到涧水边,伸手舀了点水往她脸上洒,这招是跟干爷学的,干爷说山间的溪涧水最是透心凉,早年醉酒或者犯困,都靠这水解。

孟千姿眉心皱了皱,没醒。

有反应就好,江炼决定试个更狠的,他把她的脸朝下摁进水里,然后松手,心内默念时间,预备着及时把她捞起来。

好在,她很快有动静了,先是肩膀微抽,然后两手蜷抓,再接着呛了水,大声咳嗽,江炼迟疑了一下,还是帮她拍了拍背,问她:“你没事吧?”

孟千姿一边咳嗽着一边摇头,似是嫌清醒得不够,还自己把整个头都浸进了水里,如此水上水下折腾了几回,才颓然坐定,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不断往下滴水,同时,有气无力地,朝江炼勾了勾食指。

江炼担心她在白水潇那落回什么后遗症,凑近了去看她面色:“你怎么样……”

话才一半,忽然注意到她脸颊微鼓,江炼心内一动,侧头就躲,到底慢了半分,孟千姿一口水直吐出来,从他右脸颊拂冲过去,直打耳际,然后势头用尽,一股脑儿挂进脖颈,又分作几溜,或从他后背溜至腰际,或从他肩前流过胸口、到腹心,那叫一个冰凉酸爽。

他伸出手,把右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给抹了,然后抬起头来。

此际月明,水边晃晃,潋滟如昼,孟千姿侧了头斜睨他,唇边慢慢绽开一抹妖冶的笑,她眉目本就明艳,皮肤经水一浸,尤为剔透,唇形极分明,唇角边还挂了将颤欲坠的一滴。

江炼怔了一下,头一次觉得,“山鬼”这词,还真适合她,整个一暗夜出没的山间女魅,极具诱惑,但也危险,真是古代那些老实书生的绮梦噩梦。

她伸出手指,慢条斯理抹掉唇角挂的那滴,说:“吐歪了。”

江炼笑了又笑,为了友谊。

他借这笑卸了大半恶气,剩下一小半不吐不快:“孟小姐,我要是自私怕事,完全可以不来救你……我忙到头来,挨你一口水,是不是有点冤啊?”

孟千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只能来救我,别忘了,是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绑的我,你不来,就坐实了是白水潇的同伙、山鬼的公敌。我一天没消息,你就一天不得安生,只有我好端端地回去,而且是你救回去的,你才好洗脱嫌疑……别把自己标榜得多义气,谁都不是傻子。”

江炼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得承认,他确实有这心思,但昨晚情急之下去追车时,还真没考虑这么多。

随便了,她爱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吧,反正这解读也没错。

江炼摊了下手,以示:你厉害,你全对,我无话可说。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已经恢复了?没关系吧?你之前表现得……挺奇怪的。”

之前?

孟千姿蹙起眉头。

她想起来了,她刚入癫,就被江炼给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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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练抗药,低级别是尽量保持清醒,高级别的就叫“入癫返”。

保持清醒是调动身体一切力量,正面对抗:譬如她一个走神,看见蚂蚁在墙壁上学大雁飞,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叫保持清醒。

但古时候对手施放迷烟,大多偷偷摸摸,绝不会当面提醒你“注意啦,要放药迷你啦”,所以,误中迷烟之后如何破幻,如何能“入癫返”,比保持清醒更重要。

原理说来也简单,比如好多成年人做梦,会梦见自己回到了高考考场,交卷在即,满目空白,急得一头冷汗,但突然间福至心灵,会提醒自己:我昨天不是还在上班/开会/出差/带儿子吗?怎么会在考试呢,这是个梦吧?

于是长吁一口气,渐渐醒过来。

一言以蔽之,就是“入癫-破幻”的过程,坚持得越久,破幻越多,入癫返的能耐也就越高,孟千姿的记录虽然不是最好,但最多坚持过112分钟,破46个,平均不到3分钟破一次,所以在她看来,才初入癫,算不上什么事,而白水潇忌讳山鬼的“入癫返”也是有道理的,你以为她已经着了道了,她却会突然清醒反击——所以再三提醒金珠银珠,不到天黑不会真的见效,别被孟千姿给骗了。

孟千姿伸手揉了揉后颈,目光复杂地看了江炼一眼:这人手太快了,他若有耐心再等等,她也就“返”回来了,不过好在是出来了,虽不是孟劲松救的,到底符合预期,也省了她的事。

她想站起来,这才觉得四肢发软,丹田一口气提不上来,看来这高香对人的肌体是有影响的,后劲很绵,跟润物细雨似的,不算刚猛,但层层浸透。

她拿手摁住空瘪的肚子,看了看周围,确信暂时安全:“没吃的吗?”

江炼说:“我也没吃,从昨晚到现在,哪顾得上吃?”

“那你饿吗?”

怎么着,她有办法?

江炼说:“饿啊。”

“既然你饿,我也饿,大家都有需要,那干站着干嘛,你去弄点来啊。”

江炼想驳她两句,但也怪了,孟千姿说话看似张口就来,却颇有一套能自洽的歪理,让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既然都饿,是该去弄点吃的,以尽快补充体力;而既然她这么恹恹无力,是该“他”去弄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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