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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说, 那东西从袍底窜出来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在极短的时间内,那袍子将坠未坠, 史小海的头也欲滚未滚。

一时间,这情形诡异到了极点。

孟千姿只猜到了史小海有问题, 因为他从岔道里再次现身之后, 就只发出过含糊的嗯声,再也没完整说过一句话, 细想想, 他起初低头,后来装睡,也再没睁过眼。

但谁能想到,是有个东西顶着他的头鱼目混珠呢?

她的枪原本是指向史小海的头部位置的,仓促间下移,但来不及了,那东西瞬间就卷到她跟前, 把她撞飞出去。

孟千姿身子重重落地, 眼前一阵眩晕, 好在手里握得紧,枪没脱手, 她迅速翻身坐起,正想扣动扳机,眼前黑影一晃,那东西又到了跟前, 两条手臂毫不费力地抓起了她的身子,又一次往外砸落——像厨师杀鱼时把鱼一再摔掼、要活活摔死一样。

这一下,孟千姿被摔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了位,还未及坐起,一片暗影兜头罩上来,她只觉得双腿双臂,俱是重重一沉,显是被那东西踩摁住了——腿上的伤口虽然没被正踩住,但被这股力道一挤,还是痛得她额上后背尽是冷汗。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这东西的样子。

毫无疑问,有双手双脚,还是个人形,但是,它没有头。

是没有头,原本该是人的双乳处、皮层的褶皱间,偶尔翻出类似眼珠的东西,这形状姿态,让她想起古代神话里的刑天,而它原本该长着头颈的地方,有一块略略凹陷的肉槽,里头血肉模糊。

史小海的头,刚刚就接在了那儿,现在掉了——也许它待会捡起来,再把皮袍子一围,又会像披上了画皮般,人模人样。

孟千姿想挣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头能略动,她忽然想笑:从前学武时,姑婆教她“实在到了绝路,头也能当摆锤用,别怕疼,拼的就是谁的脑壳硬”。

姑婆们一定想不到,她有一天会遇上个没头的,想拿头去撞都没辙。

她不再挣扎,收回力气,忍住心头的恶心,看向它褶皱皮层间狭长的眼:“你是什么东西,又是水鬼变的吗?”

这东西身上的味道,跟螳螂人极其相似,她想起在三江源始终找不到的那第五个“人”。

没回答,也是,连头都没有,当然没法像人那样说话。

她的脚略略转了一下,脚踝上有金铃。

一般山鬼进山,遇到的山兽分两种:一种是连山鬼都会伤害的,这种要“避”;一种是视山鬼为同类、朋友的,这种可“动”,可“伏”,所以“避+动+伏”,三者并举,足以应付一切山兽凶险——山肠里,好像没什么山兽能让她动了,但还是要试一把,万一呢?

手臂不能动,但万幸,手臂上还有手,手上,还有手指头。

两手准备,活命的几率会大点:她悄悄拿手指去勾腰间挂着的喷火器,一次、两次,都差了那么点,始终没勾到。

她想分散这东西的注意力,于是继续跟它说话,它即便不能说,也该听得懂,没准,会像螳螂人一样,也给她写几个字。

“你是水鬼的话,姓什么?丁、姜,还是易?记得吗?”

依然没回答,而且,它的两个腋窝下,有什么东西蠕蠕伸展开来。

孟千姿依稀记得,牛首人的脖子上,还长了一对小胳膊,跟围脖似的,这个……刑天人,也长了?

很快,她看清楚了,那并不是胳膊,如两条肉舌,但舌沿上生满了锯齿,当肉舌伸直绷紧的时候,直如一把锯条。

它把那锯条向着她的头凑过来。

卧槽。

孟千姿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了:史小海的头就是这样被锯掉的吗?这刑天人自己没有头,觊觎一切人的头吗?

这么冷的天,她后背的贴身衣物都被冷汗给浸透了,孟千姿身子拼命扭动,一再去抓扯喷火器,有两次,指甲的边沿已经刮蹭到了喷火器的曲面,但仍然没抓住。

肉舌锯齿的边沿已经到脖颈边了,孟千姿感觉到了表层皮肤的割裂和细锐的疼痛,她尽力把头往另一侧偏,但肉舌是能蜷曲的,已然绕上了她的颈,可以想见,只要大力那么一紧一撸一拽,她的头就会被旋离脖子……

孟千姿呼吸急促,手上伸抓得更厉害了,情急之下,什么招都上,一口唾沫吐向刑天人的一只眼,然而它只是眼皮急闭了一下,挂上了她的唾液,又睁开……

就在这个时候,孟千姿听到了“哦哦”的声音。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有一只灰褐色的、身上某一处还贴了夜光圈带的雪鸡,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头飞撞在了刑天人的胸膛上,翅膀扑腾个不停,仿佛左右开弓、正扇人大耳刮子。

雪鸡的力道简直不堪一提,然而有这么个毛茸茸的东西乱扇,始终是恼人的,那刑天人抬起一只手,一巴掌把雪鸡拍飞了出去,那只雪鸡被拍得半空飞转,一路飘落鸡毛……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孟千姿察觉到了胳膊上的钳制松懈,她奋尽所有气力,一把扯过喷火器,喷口一抬,向着刑天人胸腹——或者说是它的口眼处——急喷了过去。

喷火器喷出去的,其实并不是火,而是燃烧着的液体油料,温度接近一千摄氏度,就是奔着高温碳化去的,那刑天人发出诡异的嗯声,向着边上翻滚开去,孟千姿也迅速往反方向滚开:这要是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不死也得半残。

滚开了几米远之后,她才拎着喷火器站起来。

已经看不清刑天人了,甬道里只有一团疯魔般到处冲撞的明火,史小海的头原本滚落在边上的,明火冲拂过去,那头也裹满了明亮的火焰——那只被拍飞出去的、撞得七荤八素的雪鸡,本来是瘫倒在山壁根处的,忽见有零落的油火自半空甩落,吓得鸡毛抖擞、如踩风火轮,飞跑着溜远了。

孟千姿本想再给刑天人补一喷,想想还是算了,省点油料。

碳化的速度很快,刑天人很快就不动了,那火也伏趴在了一处,渐小渐熄。

孟千姿拿手摸了摸脖子,全是血,好在伤口都不深,没有切到要害。

她抓过山鬼箩筐,从里头摸出清创棉片和绷布,给自己包扎伤口,包扎间,火已经全灭了,半空飘着黑色的油屑,甬道里全是恶臭味。

那只雪鸡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孟千姿低头去看,它的脖子上,还有一个拖了条断绳的绳套。

懂了,这就是她放进山肠里的两只雪鸡之一,其中一只,遭遇了石头虫子,被咬成了血鸡冲出肠口,而另一只,黄松只拉出了断绳,于是大家都以为它死在里头了。

现在想想,它进的那个肠口,可能石头虫子不多,遇到的是别的,虽然绳子被咬断了,但它身量小,跑得又快,让它给逃了。

这世上的事,可真是有意思,她召来救自己的,是她放进来的。

孟千姿瞧了它一会,说了句:“你没死啊。”

她从山鬼箩筐里掏出一根能量棒,撕开之后,拿手碾碎了些在地上,雪鸡瞧了瞧她,拿爪子拨了拨,然后低下头,一点点啄食起来。

甬道里安静极了,火臊气渐渐遁去,孟千姿看着它吃,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的脑袋一动一动的,彰显着小身体里旺盛的活力,羽毛很柔,身子很暖。

过了会,孟千姿疲惫地起身,去找史小海的尸体。

走了两条甬道,就找到了,没有头,静静地躺在那,颈部的切口很平齐,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晦暗的红色,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正接着颈口,像一个被压扁的、形状怪异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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