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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义心里憋闷,这差事当的也有些心不在焉。

司徒晟看了看他递来的安防图,随手一点,就指出了破绽。

他看李将军有些漫不经心,便意味深长道:“此乃京城,并非沙场。有道是两国交往,不斩来使,如今陛下急于除弊更新,不想边关生事。李将军,你这差若做不好,只怕祸累全家!”

李将军的眼皮微跳,再不敢吊儿郎当,郑重记下了司徒晟的安防提议,便吩咐自己的随从将这安防图拿给值班的部将调整。

接下来,李成义跟司徒晟闲聊的便是些新近的时事了。

京城里如今最热的时事,便是四皇子的生母——冷宫的静妃娘娘再次搬回了她的景仁宫。

说起这位娘娘虽然年轻时,美貌非凡,可如今也是半老徐娘,按理说陛下跟前时时都有新人,哪里能想得起冷宫旧人?

可偏偏近日天寒,陛下的老寒腿又犯了。

宫里的御医虽然开了方子,却并不管用。

陛下睡得也不安稳,四殿下自告奋勇,病榻前尽孝,趁着父皇睡着的时候,偷偷将一个药包敷在了父皇的腿上。

陛下没有睡着,立刻问他如此鬼祟,偷放什么东西。

四殿下哽咽回答,请父皇赎罪,是他身在冷宫的母妃惦念着陛下的顽疾,自己在冷宫种了没药、独活等药材,又亲收调配了药包,托他带给父皇用,她说这方子陛下向来用得好,如今她见不到陛下,却放不下陛下的身体。

陛下听了老四的话,倒是想起了自己做太子督军时落下的病根,当时还在太子府为妾的静妃夜夜给自己敷药,成宿不睡。

因为这药包的引子,陛下拄拐又亲自去了趟冷宫,却看到昔日雍容华贵的静妃,一身粗衣素发,拿着药镐在临时搭建的暖房里为药材除草。

四目相望时,就算昔日佳人风华不在,却也让人怜惜得老泪纵横……

于是陛下开恩,一纸令下,静妃从冷宫迁回,依旧从了以前的妃位,只是陛下待她恩宠却更胜从前。

说到这,李成义其实是替司徒晟担心的。

当初泰王、四皇子与静妃一起倒台冷了炉灶,可有司徒晟的一份气力。

如今静妃再得恩宠,四皇子的门庭也热闹起来。就连自认为一家独大的太子也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司徒晟的日子又怎么能会好?

可司徒晟听了李成义的话,却只淡然道:“我当初不过是听从陛下的吩咐,既无私心,又何必怕攀附牵连?”

李成义觉得司徒晟说得有道理。

他乃武将,一向不耐文官的婆婆妈妈,却对司徒晟一见投缘。想来,就是司徒晟这股暴风来袭也岿然不动的淡定让他折服。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司徒晟,他都觉得此人的风骨像极了一个人,并非眉眼相似,可仪态和说不出的细微处,总是让他产生联想。

算起来,再过两个月,就是那人的忌日了……李成义一时感慨,默默又饮下了一杯。

他们饮酒说话,楚琳琅闲来无事,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翻着司徒晟送给她的连环画看。

奈何屋墙单薄,所以他们的谈话也七七八八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楚琳琅并不担心自己的东家被四皇子清算。

毕竟这“在宫中使气力”的主意,就是司徒晟当初亲自指点给四皇子的明路。

若四皇子没有傻透,应该不会太着急卸磨杀了司徒晟这头能干的驴。

心里这么想着,手里的画册正好翻到了诸葛亮在高高的城门口上大演空城计的一幕。

楚琳琅看了看,觉得自己的这位东家若添一副胡子,再拿着一把羽扇,还真有诸葛先生谋算天下的气韵呢!

不过人家诸葛是拜了明君而鞠躬尽瘁,可司徒晟谋算的又是什么,楚琳琅却一时也看不清。

她以前觉得司徒晟是官迷,一心踩梯子往上爬,应该是野心私欲膨胀之辈。

可如今到了他府上当差才发现,这位日子过得淡薄得很。

平日里除了看书写字,练练拳脚,就是捏捏泥人,压根不是贪图享乐之人。

他本人对官场人脉的经营也是能省则省,够用就行。

她起初做饭偷懒,偶尔会随便拌些小菜配粥,他也不声不响地吃,不会因为菜色简单而沉着脸训人。

从仆役的角度来说,这样的主子真是好侍奉,怪不得将那个小厮观棋养得如此惫懒。可这倒让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如此白拿他的月钱太不厚道,反而一日餐饭更加用心。

不过他从容在诸位皇子间游走的不动声色,又绝非清心寡欲之人该有的表现。

难道他不注重享乐名声,却喜欢权力倾轧的刺激?

就在她看着书页出神时,就听见司徒晟送走李将军的声音,再然后就听司徒晟开口唤道:“楚娘子!该练字了!”

听了这话,楚琳琅的表情微微一垮,她还忘了一样,司徒先生除了喜欢权力倾轧之外,更好为人师!

司徒晟如今不再教六皇子,却在家中开辟了私塾,正儿八经地教授起他新聘的管家来。

当然,这祸端也是要从楚琳琅在祭酒大人府上写了个“法”字说起。

据说那日,祭酒大人拉着少卿饮酒,二人从诗文到朝纲,斗嘴不断。

祭酒大人以前没有跟这位少卿深谈过,可是斗酒几轮之后,他老人家当时说了这么一句:“依卿之才,原该是状元韬略,为何偏只考了探花?”

掌管国之大考的祭酒齐公能这么说,这话里褒奖的含金量就太足了,让闻听者不禁侧目!

不过齐公又损了少卿一句:“依卿之才,府上请来的女管事,怎么只牙尖齿利,写出的字却如蚯蚓乱爬?”

这一节,楚琳琅也是后来才听说的。由此可见,老头子的报复心真强,竟然在她东家面前如此挑唆!

那日回来后,司徒晟就开始找茬,让她将府里的账本拿来看看。

她管着司徒晟的钱银,自然要亲自记记账单子。

可谁知司徒晟拿起她的账本一看,却眉眼定住,呼吸都微微一滞,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天贪墨大案。

楚琳琅自觉清廉得很,便有些气闷委屈,问哪里不对?

司徒晟瞟了她一眼,然后拿笔开始圈,就这么一页的账单,愣是圈出了七八个错别字。

这下子楚大管事的脸蛋便有些红扑扑了,讪笑表示她虽然识字但是写起来有些生疏。下次报账,她去街边请先生代笔,绝不再污了大人的眼。

可是司徒晟却表示,府中的管事乃是他的脸面,岂能眼看着楚管事这么灵秀的人物有短板?

从此以后,每当司徒晟有空闲,就会将管事请入书房,念书习字,补一补短板。

既然是东家的一片好意,若是断然拒绝,有些太不懂事。

所以楚琳琅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完成司徒先生授的课。

其实她嫁入周家的头两年,周随安起了兴致时,也愿意给她讲一讲诗文。

可惜她对诗文这类没有慧根,每每说出蠢话让周随安的雅兴全无,一来二去,他也懒散了教养娘子的兴趣。

而司徒大人虽然先前也教了她些字,指点下字帖临摹,却基本散养,并没有太督促她上进。

楚琳琅本想着,日理万机的司徒大人只要看出她是朽木不可雕,便会散了兴,别再耽误她绣花了。

可惜听了她故意冒的蠢话,司徒晟却不骄不躁,依旧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

这样一来,她也不好意思学顽童捣蛋,一来二去,倒是品酌出了学问的趣味。

今日司徒晟让她临摹幼儿开智的《龙文鞭影》,四字一句,写起来很快。因为先生教得好,楚琳琅最近的字练得略有模样了。

当她写完之后,便兴奋抬头,想让桌子另一边的司徒晟看看。

可没想到,司徒晟却半躺在藤椅上,双眸闭合,沉沉睡去。

入府这么久了,楚琳琅知道司徒晟有觉浅的毛病,有时候忙起来可以来连着几夜不睡。

她可从没见过他白天睡觉。难道因为是方才吃得饱足,所以困意上来了吧?

楚琳琅练字也乏累了,便活动着脖子,顺带欣赏一下东家的俊美睡颜。

她知道司徒晟长得好看,可毕竟有男女避忌,每次都是匆匆瞟上那么几眼,不好直勾勾地看。

而现在海棠春睡,她倒是可以肆意打量了。

啧啧,这大男人可真会长!那鼻梁高高,眼睫毛弯翘得连小姑娘都不如。

小时怎么没发现瘟生竟是这等姿色?他那时候要这么俊帅可人,自己挥出的拳头大约也会轻一些呢!

只是书房里这么冷,统共只有一小盆火炭,他穿得不多,这么睡是要着凉的。

楚琳琅左右张望了一下,先是将炭盆往藤椅旁边挪了挪,然后又将书房床榻上的被子拿起来,轻轻地往司徒晟的身上盖。

就在被子覆上的一刻,司徒晟仿佛被惊到了,浑身一个激灵跃起,眼里冒出的都是渗人的凶光。

这是生活在丛林里的野兽才会有的警惕,就算深睡也会瞬间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