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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京市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沈老先生是外公的故交。

“这位沈四公子不一样。”

蒲伯解释道,“他是沈老先生的第四个孙子,也是沈老先生最器重的孙子。”

钟弥心想,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那位沈老先生从没来过,倒是他才俊辈出的子孙们,每年寒暑都会来看望外公。

每次来的人,除了姓沈,也都不同,仿佛看望外公是他们沈家的一道规矩,轮一轮,每个人都要来。

才俊们打扮得光鲜体面,与外公并不亲近,格外恭敬拘谨,每次送来什么稀罕玩意儿,外公脾性温和,只招待茶水,不收东西,对方连一句客套也不敢多说。

而这位据说“不一样”的沈四公子,送来这样昂贵的兰花,却可以堂堂正正摆在外公的院子里。

“弥弥。”

听到熟悉的声音喊自己,钟弥转过头,见檐下站着穿一身白色府绸的外公,以及外公身边那位沈先生。

意外的年轻俊美。

钟弥想起了他。

那个晦雨返晴的傍晚,那道风帘翠幕后的侧影,与此同时一并想起的还有杂志社那些女员工说的话。

视线一不注意就从他脸上朝下移去。

他今天穿一件烟灰衬衫,质地偏软,领口开两粒扣子,比之前那些打着领带的才俊们放松得多,袖子折到小臂,衣摆严整地收进黑色西裤里。

钟弥还是那句话,他穿白色太正,有种木秀于林的惹眼。

比之白色,烟灰色有压制锋芒的折中感,显温润文气,站在外公灰墙黛瓦的院子里,也更加合衬。

腰,的确很窄。

钟弥移开目光,自感脸灼,喊了一声外公,再装坦然,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位好看的沈先生。

分秒间,已然有了淑女仪态。

“外公,这位是谁啊?”

不待外公介绍,男人伸出手:“沈弗峥。刚刚才听你外公提了你。”

那只手修长瘦削,指甲修得干净圆润,一时越过檐阴,曝露在阳光之下,手背青筋若隐若现,暑气未消的近午时分,指端白皙,有种凉玉的质泽。

钟弥同他短暂交握。

是温热的。

小孔雀般的淑女仪态有点装不住了,她眉头微皱,有不好的预感:“刚刚提到我了?我有什么可讲的啊?”

外公笑。

他也淡淡一笑:“钟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会没有可讲之处。”

唰一下,钟弥脸红起来,用眼瞄旁边收扫碎叶的蒲伯,小声问:“我的飞行棋没有收吗?”

蒲伯笑着说:“忘了。今早沈先生过来,你外公好容易有了棋搭子,一去书房,你那些彩旗骰子全都散在案上,还是沈先生帮忙收起来的。”

沈弗峥说:“小事而已。”

钟弥想纠正一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开口:“其实我……”话没说完,他似就猜到她的后文,端端一句:“飞行棋也是棋,很有道理。”

钟弥彻底无声。

肯定是他收棋的间隙,外公把她小时候的耍赖事讲出来了!

飞行棋也是棋,出自钟弥之口。

琴棋书画倒是都学过,可她打小就是男孩儿性子,肯动手,脑子却懒,章女士一叫她看棋谱,她立马奶声奶气嚷着不要,再说一句,就挤到外公怀里可怜巴巴掉两滴眼泪。

外公惯她,来来回回几次也就算。

那会儿小,淑敏姨逗她,说那以后出去就不能说咱们弥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喽。

钟弥可不干,白嫩小手一投骰子,六方数点飞转。

“飞行棋也是棋,我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打小就漂亮得像朵花,精致雪白,章女士精精细细养着她,小姑娘扎小辫儿,说什么话都可爱,叫人心化成一摊水,宠着纵着,恨不得什么都由着她来。

小时候的趣事长大就成了黑历史。

一个曾经大言不惭“飞行棋也是棋”的人,陪坐看他们黑白子纵横捭阖,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

看不懂啊,就很无聊。

谁看她,她就奉送一抹甜笑。

解救钟弥的是一通电话,手机意外震动,她草草告别,说自己还有事,就出了垂花门。

没走远,就站在大门口的凉荫下,手机亮度不够,她蹙了蹙眼,缓了片刻,才瞧清来电显示。

徐子熠,早上开玛莎来找钟弥的那个。

钟弥跟他是高中同学,属于不同班,彼此联系方式都没有的那种高中同学,钟弥对这人唯一的印象是——高中那会儿,他好像跟她那时候的男朋友在一起打过篮球。

可对于现在的钟弥来说,仓促早恋的前男友她都快不记得了,就别提前男友的球友。

六月份,钟弥从京市打道回府。

本地的启泰地产联合文化办搞了一个城市选美大赛。

就是最俗的那个梗。

那天钟弥陪闺蜜去选拔现场找人,当时安保说非参赛人员不放行,她就随随便便填了一张报名单,后来随随便便拿了第一名。

徐子熠的父亲是启泰地产的副总,他挂职实习,说是负责文化宣传这块,主要还是负责跟狐朋狗友游手好闲。

钟弥也因此跟他碰上。

老同学见面寒暄两句就算了,偏偏这人得知她现在单身,对她展开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追求。

烦得钟弥现在见了他都要绕道。

想着速战速决,钟弥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问他要干什么。

对面一叠声说对不起,说自己那些朋友就是喝多了嘴贱,什么门当户对,弥弥,我不在意这些。

钟弥觉得好笑:“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到了需要你在意这种问题的程度啊?我答应你什么了吗?”

那天去参加徐子熠的生日会也是因为他喊了不少高中同学,弄成半个同学会的样子,钟弥实在推不掉。

徐子熠很伤心:“弥弥,你这是彻底拒绝我了吗?”

钟弥更想笑了:“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机会?我说过不合适,你都没有听到吗?”

“我以为你是担心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我不在意那些……”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徐子熠又道歉,“弥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我就是嘴笨!”

是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了。

钟弥挂了电话。

现在八月,钟弥大学读国内最好的舞校,班里的同学很多都已经开始实习,九月中秋,十月国庆,各大剧院舞团都紧锣密鼓在排节目,她本来也应该是其中一员,有一份光发一份热。

而不是被家里人问及怎么不留在京市,明明心怀低落,嘴上却犟着说,京市一点都不好,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黑色A6依旧停在门口树下,挂京A牌照,钟弥折返,看那株有价无市的素冠荷鼎。

京市多好,多风光。

人才辈出,卧虎藏龙。

是她在京市待得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