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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疑是刚刚那口葡萄酒下腹,立即起了反应。

“你自己几岁你不知道吗?”

“三十岁怎么了?很老了吗?跟你有代沟?”

钟弥抿着一口酒,摇摇头。

他问了三个问题,她这无声的动作也不指明在否定哪个问题,又或者都否定。

“我还要再喝一点。”

钟弥把杯子推过去,等沈弗峥动作。

浅淡的琥珀黄,暖光下,似晶莹流淌的黄金,散开发酵的甜香气,的确当得起旁巍说很多女孩子喜欢。

好像女孩子们天然地喜欢这些轻盈甜蜜,带着梦幻色彩的东西。

钟弥晃晃酒杯,稚气地睁大眼,观察细小的气泡一颗颗破裂。

所以——

粉红税从天而降,像镰刀一样从女性身上收割暴利。

乖女爱坏男,白纸一样的姑娘最适合演青春疼痛电影。

很好很好的时候,就会好得像在透支未来。

这种居安思危叫人不开心。

钟弥主动展开话题,就由手里这一杯酒开始,她问沈弗峥:“你知不知道,螃蟹不可以和葡萄一起吃?”

“知道,螃蟹和葡萄一起食用,容易腹痛不消化,葡萄含酸,柿子和山楂也不能跟螃蟹一起吃,怎么了呢?你误食过?”

钟弥摇摇头,一手托腮慢慢咽酒,另一手轻晃空空的杯子:“那为什么吃螃蟹可以喝葡萄酒?”

谁能想到这家五星级的餐厅,夜景最佳的临窗位置,正在进行一场科普问答。

“葡萄酒能杀菌去腥,配海鲜不容易食物中毒,白葡萄酒清爽,也比红酒杀菌作用更好,跟海鲜是绝配。”

他耐心回答,又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钟弥点头,这回她自己起身去拿酒来倒,仰脖喝下一口,弯起嘴角道,“这说明——”

“两种不适合放在一起的东西,如果有一天适合放在一起了,一定是其中一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是绝配的代价!”

沈弗峥看着她脸上盈起的笑容,觉得她是不是已经有醉意了,这时候清蒸螃蟹随另一道时蔬一并送上来,他适时提醒:“不要喝太快了,你酒量不好,容易醉。”

钟弥故意笑着:“我喝醉了不好吗?”

他不痛不痒把问题抛回来,纵容着,好像全听她的意思:“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说实话就好了。”

“实话就是那先别醉。”

钟弥噗嗤一声笑:“你这个人看着很好讲话,但其实——”

内心的感受不好形容。

她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不动声色的强势,表面从容,不计较,内里却掌控欲十足,进入他的地盘,就得按他的行事风格来走,如果不能,就会被淘汰出局。

这是渡河小卒的起始规则。

身边都是肯听调遣的人,这样的人,何必有厉色?

自然看着很好讲话。

“但其实怎么?”

他身后是遥远的灯火夜景,梦幻璀璨,不切实际,衬得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好似是唯一能把握的真实。

钟弥看着他,好半天说出一句,“……也不是很好讲话。”

沈弗峥抬下颌提示她:“吃蟹,趁热吃,凉了会有点腥。”

钟弥敛下目光看,长长的竹编盘,斜放四只橙黄的大闸蟹,视线一挑,她对沈弗峥说:“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不会吃螃蟹。”

“不喜欢?”

“不知道喜不喜欢,反正不会剥。”

钟弥跟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一桩事。

太小,也不记得是不是第一次吃蟹了,反正是她记忆里的第一次。

好像是哪年的中秋节。

不少亲戚来家里吃饭,那会儿才多大,剥个螃蟹都费力,她就捧着胡啃,咬到蟹腮,觉得不好吃想扔到碗里。

表姨瞧见,先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吃相这么不斯文,死活把她拽到小桌子旁,然后颇得意地讲给一屋子人听,叫她学学表姐,教她先剥哪里再除去哪里,得像表姐那样规规矩矩坐着,有个淑女的样子。

她不想学任何人。

日后桌上有蟹便说有点过敏,吃了皮肤痒。

其实没有过敏,只是不喜欢,又不想听人来劝。

索性把话说绝。

听她说话时,沈弗峥已经净了手,慢条斯理拆解螃蟹,壳放碟里,肉和黄剥进小碗,抽空看她一眼,评价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大的。”

钟弥夹茶树菇放到自己碗里,也不否认:“你才知道啊。”

好似劝人早认清。

“小姑娘脾气大一点,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几只蟹腿剥干净,他端起小碗,微微起身靠近过来,放在钟弥手边。

“吃吧。”

虽然他剥蟹的时候,就有过猜想,但猜想被他的行动证实,钟弥还是顿了下。

好歹这是第一个给她剥螃蟹的人。

还是个男人。

沈弗峥察觉她的怔然,坐回原位,用湿毛巾简单揩着修长的手说:“不是不过敏么?这个季节蟹应该挺不错的。”

钟弥捧起小碗,这只拆解完毕的蟹,袒露的是一只蟹的全部。

却也代表着沈弗峥愿意袒露的一部分。

他肯为她做到这步。

于是,钟弥便心安理得享用,吃到第三只,他还在剥。

吃得总比剥得快,钟弥也不嫌腥,手上开开合合折一根细长的螃蟹腿玩。

她有点好奇,按他中午空腹吃辣都说伤胃的养生论调,这会儿不应该说螃蟹寒性太重,吃太多,伤健康吗?

沈弗峥听了她的问题,露出淡淡一个笑。

“我没那么追求健康,你真拿我当老年人了?我烟酒都嗜,大概率也不会戒掉了。”

“你好像很少抽烟,我以为你没什么烟瘾。”

“社交场合喝酒很难免,除了酒,其他会让人上瘾的嗜好,我不喜欢让人知道。”

抽烟也喜欢独处的时候抽。

钟弥还在想他话里的意思。

他将第四只蟹给她:“我大学时参加过一场辩论——清醒地屈服于欲望算不算一种失控。”

“你是正方还是反方?”

“正方。”

屈服于欲望是一种失控。

所谓清醒,只能说这种失控已经很严重了。

“赢了吗?”

“赢了。”

钟弥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人是一种另类的铭器,过往种种皆有迹可循。

有些人,从不上赶着冒头掐尖,看着像是被动于顺风顺水,可偏偏好命,一生都少有败绩。

这种人往往也情感淡薄。

因为什么都有,所以什么都不爱。

钟弥忽然有点懂了,他之前说的“最大的诚意”。

沈弗峥问她:“还吃吗?”

一碟四只,都进了她肚子里。

“还可以吃吗?”

闻声,沈弗峥抬手招来服务生,又要了一份清蒸蟹。

钟弥有点不好意思,一个是需要人家剥,另一个是……

“会不会吃太多了。”

她正后悔,打算说不用再上了,连说辞都想好,搬他刚刚的话,说人不能屈服于欲望,食欲也是欲。

沈弗峥先开了口,他说:“不算多。”

“补给你小时候的。”

这句话具有怎样的魔力?

叫钟弥立马想起六七岁对着螃蟹束手无策的自己,那老旧画面里,没有大嗓门喋喋不休的表姨,没有绷直腰板作淑女楷模的表姐,忽然新出一块来——

小小的她齐刘海细软,穿蓬蓬的裙子,安静乖巧趴桌上玩布娃娃,桌边是隔着遥远年月,替她剥螃蟹的沈弗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