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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弥洗完澡出来, 换上保暖的衣裳,准备跟沈弗峥出门吃饭。

走到房间门口,沈弗峥替她查看遗漏:“包不用带?”

“不带了。”

钟弥趿拉着酒店的室内拖鞋, 低头专心系着大衣上的腰带,打好结, 她转过头,冲沈弗峥眉眼灿灿说, “带着麻烦, 反正我晚上,还要回来呢。”

听懂暗示的沈先生,稍一点头,不知道是满意,还是知晓了, 很贴心地问她:“不用回家?”

钟弥没应, 拐着弯说:“我高中读书的时候都没有为了和男生夜不归宿跟我妈撒过谎。”他送的围巾没御寒,先成了打人工具,轻飘飘挥落在他肩膀上, “便宜你了。”

沈弗峥微微闭眼, 修长脖颈稍稍往后让了让, 脸上却是带笑的,他抓住围巾一端, 拿过来折好, 低着头,给钟弥戴, 说着荣幸:“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孩子为了和我夜不归宿跟妈妈撒谎。”

钟弥低头看他打的围巾结, 意外的整齐好看, 抬眼笑得不怀好意:“有没有重返青春的感觉啊?沈老板?”

沈弗峥先是莞尔, 将她围巾里的长发拨出来,随后认真思考,配合道:“起码——年轻了十岁吧。”

州市钟弥比他熟悉,就着夜色,她领沈弗峥去了一家地道的本地菜馆。

菜馆对面是家大酒楼,他们上二楼,坐靠窗位置,一偏头,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门口几个工人正加班加点拆着鲜花气球,电子屏上还滚动着过时的喜庆大字,热烈庆贺某某与某某喜结良缘。

喜宴结束,越华丽的仪式散场就越是显得萧条冷寂。

草草收来的大波祝福,就像地上摞起的一堆无用红纸,卷一卷,团一团,往人生的袋子里塞,看似满满,实则毫无分量。

钟弥临时有感,本来只是想打趣地问一问他,你这个年纪,家里会催你结婚吗?话到嘴边,一思量就变了味。

最后只张了张嘴,提起筷子,咬住一根油麦菜。

清淡小炒,根茎有点清苦。

沈弗峥挑眼过来,看她已经恹恹无食欲的样子:“饱了?不吃了?”

钟弥趴着,两手交叠,垫着自己下巴,顿顿地点一点头。

桌上的小砂锅盛着原封不动的干笋冬菇煲鸭汤,底座小小的火已经烧干,其他两道荤菜也没怎么动。

“汤一口也不喝?”

钟弥说:“是点给你的,这是州市本地的特色菜。”

沈弗峥问:“你就陪着我吃几根菜叶子?”

“我习惯晚上少吃,有时候不太饿就不吃,有时候吃点酸奶水果就凑合了。”

沈弗峥闻声皱起眉:“你这样,身体要弄坏,你一个人住在京市也这么凑合?饥一餐饱一顿?”

钟弥本来没心情笑的,可话好笑,实在忍不住,所以笑得特别浅,短短一下,像水纹磷光一样破碎。

“什么饥一餐饱一顿啊?把我说的这么可怜,我想起来就会吃的好吗?不会饿死自己。”

沈弗峥更不能认同了:“想不起来就不照顾自己了?已经胃不好了,还不多注意,等你回京市,我叫人安排一个营养师给你,好好吃饭。”

听到营养师,钟弥瞬间头大了一倍,她都忽略前面话的信息,沈弗峥怎么知道她胃不好的,她胃有毛病不是吃饭造成的,是喝酒胃出血留下的小毛病,她后来多注意已经差不多好了,甚至章女士都不知道她胃不好的事。

这会儿她没深想,只一心扑在营养师这个高级词上,想着自己年后去上班教小朋友跳舞一个月才能拿多少钱,估计连人家营养师薪水的零头都没有。

“可是——”

钟弥刚出声,就被沈弗峥打断。

“不是在和你商量。你不会照顾自己,就让会照顾的人来。”

钟弥“哦”了一声,心里却有很多话在嘀咕。

她也不算不会照顾自己吧,只是他们对“照顾好自己”的定义不太一样而已,这个世界上多得是糊弄一日三餐的人。

可能沈先生不在其列罢了。

钟弥直起腰说:“那我也能不跟你商量,就命令你好好照顾自己吗?”

“说说看。”

沈弗峥眼睛蹙起笑意,无声表示着,非常喜欢她这种永远不会甘心将自己放于被动位置的性格。

无关强势,只是这种小小的思索反击,具有生命力,是再金贵的笼子都无法困住的鲜活。

话是脱口而出的,他问了,钟弥也认真地答:“你可以不抽烟吗?我爸爸是肺病去世的,他从小待在戏班里,后台抽烟的人多,有时候唱夜戏,他就得靠抽烟吊着精神等上台,后来我妈妈让他戒,但也来不及了……”

难过是从已然克制的话里一点点洇出来的,沈弗峥看着她定定望向自己,说:“我希望你健康。”停了两秒又说,“可以陪我久一点,很久很久。”

两句话,健康和长久,好像是一个意思,又好像不是。

小包厢里一时寂静,木楼结构的菜馆隔音差,更能听见外头热火朝天的推杯换盏。

沈弗峥将视线转向窗外,那是一处喜宴酒楼,电子屏的红字还在动,钟弥吃饭的时候好几次看过去,眼神落得远远的,又像玻璃一样透着情绪。

他没说话,把手心伸过去。

无声地,等着钟弥伸手来搭。

刚一将手掌懵懂放上去,便被他握住,钟弥有点无措,低声问:“很难吗?”

是什么很难,戒烟求健康?还是陪她很久?

沈弗峥捏了捏她的手,看了眼半冷的餐面,干脆起身过来,相握的手一提,将没反应过来的钟弥抱住,他面朝着窗外黑暗夜色灯火,将光明的那面留给她,倏然,轻轻喊她:“弥弥。”

“嗯?”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陪你很久很久呢?”

他声音更低了,低得诚恳,低得温柔,似眼前纸面灯笼里的暖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没那么大的本事,无法成为沈弗峥世界里的一盏灯,没办法替他照亮前路,但是他想握她的手,那么她愿意陪他走这一程。

从年前到此刻,不说脱胎换骨,起码她想清楚了很多事,也做好了一些选择。

爱或许不该是卑微地自甘渺小,但也不该轻易地放弃毫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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