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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同岁,但他那时候已经在准备读研究生了。”

父亲出事前夕,沈弗峥被催促回国,那种频繁的催促争吵有点不合常理,她疑心渐重,最后在他跟他小姨的聊天记录里得到证实。

他姓的沈,是谁的沈。

她的男朋友居然是沈秉林的孙子。

她后来无数次后悔,为什么当时会因为受不住这种震惊的冲击,跟她妈妈说了沈弗峥的真实身份。

她本来计划得很好,打算一直装作不知情,在沈弗峥面前好好表现,彼此多相似、多投契,冷静理智,清醒思考,他们完全是一种人。

她要让沈弗峥知道,她不是那种庸俗缠绵的伴侣,她是沈弗峥最需要的那种soulmate,因她清楚,他那样的家世,以后要站在他身边的必然是能独当一面的女人,而她会努力朝这个方向去做。

一切美梦都在她妈妈从国内打来的一通电话里破碎掉了,父亲因职务挪用公款,涉及经济犯罪,她妈妈希望托沈家的关系从中斡旋。

“这样的事,我怎么跟他开口?”

她陷入两难,怪她妈妈不为她考虑。

她妈妈一时口不择言,戳破那层她曾自以为能遮羞的窗户纸。

“你真以为你摆一副清高姿态,不倚仗着沈家,就不是高攀了?沈弗峥是什么身份?以后他家里怎么可能会同意他娶你,见好就收吧,你难道真要看你爸爸去坐牢?你也要想想,你爸爸要是真坐牢了,这也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别说沈家,以后就是一般的普通家庭也瞧不上你!”

之后她父亲的事情不仅被妥当解决,还在公司得到一次非常规的职位提升,虽然没有明示,但她们都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

“我们算是和平分手。”谢愉欣淡淡说。

一模一样的话,钟弥第二次听。

第一次是沈弗峥在沛山那晚告诉她。

两时的心情窘然不同。

就像你被人扎了一刀,你捂着伤处,止住血,礼貌说没事了,拿刀的那个一句对不起没有,居然也说没事了。

怎么就没事了?

这是什么和平分手?单方面的和平吗?

既然对方已经摆出时过境迁、开诚布公的姿态,那钟弥也就撇开顾忌,想问就问,毕竟搭台唱戏,也讲究一来一回。

钟弥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很好奇的细节:“所以你是怎么联系上他妈妈的呢?”

谢愉欣提起杯子的动作微微一滞,又自然送唇边作掩饰,模棱两可说:“有一次,在他那里看到的。”

钟弥半点面子没给:“看到,是指未经允许,翻别人的手机吗?你当时就已经在学法律了对吧?”

对面的人,脸色顿住,陷入无声。

时至今日,多少年过去,她都没觉得自己有错。

身不由己罢了。

换谁来都要身不由己的。

谢愉欣看着钟弥,觉得她实在是年轻,所以才会问这种既令人尴尬又很幼稚的问题。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嘴角依旧有一抹淡笑,轻声朝对面抛出问题:“有些事,人就是没有办法,如果你是我,你的家人出事,你又会怎么做?”

她好像笃定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不是她做不好,是任何人都做不好,而对面这个年轻的小姑娘会在张口无声中恼羞成怒,发现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也是她问这个问题的作用。

“就直接跟他说啊。”

钟弥抛出这句话,表情不带一点思考。

“外公和妈妈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也是世上最爱我的人,我跟他在一起,我对他坦诚,他不会不知道家人对于我的意义,我会跟他说,他实在有难处,我会理解,他肯我为奔波,我会诚心谢他。”

闻声,谢愉欣怔住。

这么多年,她才恍然明白,沈弗峥当时看她的眼神,原来是失望。

他既看不出来她将家人看得多重,又明白了一直以来她将沈弗峥当做什么。

她当年也像钟弥这般大,可钟弥现在懂的道理,她不懂。

她不甘心,也没有办法接受。

八月底在裕和里那次偶遇,那晚她在何瑾家落了东西,清早回去取,看见沈弗峥开车来接路边的钟弥。

她缓下车速,靠边停,几乎不敢认前面的男人是沈弗峥。

他是一个哪怕在工作场合衣着打扮都比旁人多一份从容的男人,也无需用装饰去显贵。

可谢愉欣也没见过他这样随意居家的时候,穿一身浅灰的衬衫款睡衣,身形高大修长,手臂搂着贴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他脸上的笑很温柔。

陌生到从没见过。

她拨开久远的记忆,去想他在英国时的状态,也不如那一刻。

十年前,太年轻。

哪怕同样的温和,不如现在沉稳,同样的孤高,也欠缺一份自洽。

因他自身的变化,成熟稳重,让那画面里浸满他对一个小姑娘的宠爱纵容。

她想着他的今非昔比,也不觉得自己嫉妒钟弥,见车子开走,不过淡淡一笑,想着人与人的不同,不过是钟弥命好,出现在沈弗峥三十岁的时候。

她一直将过去的一切失去与变故都归功于命运,才得以问心无愧往下走。

突然有人告诉她,没有命运,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近午时的咖啡座没什么人,充满可可香的空间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

她看钟弥的目光,忽生狠厉之气,仿佛清水下的浊泥一瞬翻涌。

激着她失态出声。

“你有没有想过,沈弗峥不会永远这么爱你,以他的家庭——”

钟弥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平淡打断,反问回去:“那沈弗峥会考虑我会不会永远爱他吗?”

谢愉欣的眼神微微愕住。

“他的爱或许很宝贵,但我的爱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只有我该担惊受怕?他是个大活人,又不是我偷骗来的东西,我没必要朝不保夕地守着他,胡思乱想。”

钟弥很疑惑地看着她说,“你把自己看得那么低,又默认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这很奇怪。”

说完,钟弥更笃定了,点了一下头。

“你真的很奇怪。”

“你把自己摆到受害者的位置,自己预判自己没有好结果,然后就心安理得去伤害对方,或许你觉得那是你人生的不得已,但沈弗峥呢?你连知情权都没有给他,就在他的人生里大刀阔斧,这么多年,你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不得已’也很无耻吗?”

她被钟弥一番语调平平的话,说得手脚不住发麻发冷。

觉得钟弥才是奇怪的那个。

她捡起包,不住冷笑,仿佛这笑容是最后的盔甲,朝钟弥丢下一句:“你太年轻太天真了!”

“或许他就喜欢我这样。”

钟弥目送她背影,高跟鞋踩得再如履平地,也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刚刚被说年轻天真,钟弥也没否认。

没什么好否认的。

她才刚刚大学毕业不久,年轻天真都是她该有的特质。

应该珍惜每个阶段不同的自己,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因为他人随意一句批评,就当做耻辱一样着急丢了自己的特质。

沈弗峥曾跟她说,受制于他人的眼光,会很难做真正的自己。

他教得好。

钟弥觉得自己学得也不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