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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此刻就住在这个房子里头,切切实实手里拿着合同。

沈弗峥将合同抽出来,搁置在床头。

他坐到她身边说:“是什么都不要紧,弥弥,不用把这些庸俗的东西掺进感情里来。”

这是什么话?那她是怎么得到这些庸俗的东西的?难道不是他掺进来的?

“我会慢慢变老。”

钟弥正在想他送自己股份的原因,忽然听他低低说了这么一句话,怔了一下,立时抢话说:“你要是老了,我早就不行了,我们是差八九岁,又不是八九十岁,你不要指望我,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行的,我从小数学就不好,我一算账就头疼,我对钱生钱没有概念,我也不懂规划——”

她害怕到碎碎念的样子叫沈弗峥不禁发笑,他按住钟弥的肩,温声喊停她说:“弥弥,你等我把话说完。”

钟弥停住话声,看着他。

沈弗峥的表情是平静的,不急不缓的音调,像孤月悬于黑夜一样清晰,寡亮而从容,仿佛长长久久,永永远远他都会是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我会慢慢变老,现在是我精力最好的时候,我不会永远都像现在这么爱你,我希望那种不可避免的落差,还有其他的东西填补,让你很久以后想想,会觉得虽然沈弗峥这个人很无聊,但日子还是有点意思的。”

钟弥的瞳面突兀跳了一下。

倏然想到一件久远又无关的事,她曾思考吃醋这个词落在沈弗峥身上不合适,应该有更恰当的形容,但一直没想到。

此刻她终于悟透,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八风不动的人,极强的掌控欲之下,他对安全感的需求也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看似练出大得大失都不喜不悲的脱俗境界,其实是假的,那是他不在乎的东西。

他真正想抓住的,松开一点都不行。

不仅不能松开,他还要不停地加固维护,他才会觉得安心。

他其实不会爱人。

这种不会,不是主观意愿,像是功能缺失一样,对他来说,吃醋一种是过分复杂的情绪。

就好比一个小朋友欢欣漫天的星星闪闪亮亮,你非要跟他说天体之间的不同,这光多少年才能到达地球。

这些都太复杂了。

星星很亮,他很喜欢,他希望一直都这样。

就这么简单。

钟弥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抚了抚,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无聊。”

他轻弯起嘴角:“怎么不问我不会永远都这么爱你这句?”

“这不是实话吗?我以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你啊,如果我三十几岁了,还完全维持二十几岁的相处模式,可能我也不会喜欢吧,我们一直不变,那我们两个才会很无聊,期待对方像一成不变的机器那样提供情绪价值,这也不合理。”

沈弗峥捏了捏她胳膊,手臂一伸,把人揽到怀里来。

第一次州市遇见她,离别那天下雨。

小姑娘的心动根本藏不住,眼神举止里都是露出的马脚。

她在一窗浓稠夏雨前,信口胡诌他命犯孤星,送他辟邪的小桃木无事牌,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新鲜。

拿“新鲜”这两个字形容一个女孩子,字面意思听着难免不当,流于轻浮。

他当时答,你这话也很新鲜。

如今踏踏实实把人抱在怀里,想亲就低头亲,也终于能说当日的答案。

“你真的很新鲜。”

就像春末夏初,夜雨停歇的早晨,推窗闻到第一口换季的清新空气。

整个世界都变了一样的新鲜。

睡到半夜,起床开灯,看合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钟弥终于来瞌睡了。

熄了灯,沈弗峥在她身边躺下。

钟弥忽然出声:“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黑暗里,彼此体温相贴,她的声音近在咫尺:“你说你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爱我,但你会永远百分百的爱我,对吧?”

“嗯。”

睡意浮起的这一声,听来格外敷衍。

钟弥不满意,晃晃他,亲手教:“我知道你不说假话,但你这样听着特别像假话,你要复述一下。”

她刚刚用手掌撑开的一点距离,沈弗峥手臂一勾,又将彼此拉近,侧躺姿势,手臂一环便能将人紧紧困在怀里。

一低颈,话音低缓,似吻她的额头。

“永远爱你。”

对爱可能会疲倦,对你不会。

钟弥回州市过生日时,沈弗峥也有一场意外会面。

他跟孙毓静少年时就认识,仅仅通晓姓名却无交集的那种认识,毕竟京市的圈子就这么大。

但沈弗峥读书早,中间又去英国读了本硕,等他回国发展,孙毓静正好去法国读艺术了。

虽然两家人见面时非说他们之间缘分匪浅,都在欧洲留过学,但其实可以说没缘到极致,无形中一直错开,在国外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孙小姐出身名门,也是有傲气的人,沈弗峥一直态度冷淡敷衍,她也只是遵循场面上的礼貌,私下没有任何纠缠。

她会主动找来,也叫沈弗峥意外。

她说之前几次见面,餐桌上都有双方长辈,彼此还没有深入了解过,想找个机会跟他单独聊聊。

“婚姻毕竟是大事,如果对彼此都不了解,很难说合不合适。”

话里有种不好猜的暗示。

沈弗峥也懒得猜,抽出会议前的半个小时,在一家咖啡店与孙毓静见面。

相比于彭东琳这种在生意场上跟男人厮杀也不逊色的女强人,这位孙家小姐更深谙贤内助之道,婉婉有仪,又不失精明手段。

沈家长辈都满意的联姻对象,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但今天一见,她还是叫沈弗峥刮目相看了。

沈弗峥如何宠爱一个小姑娘的事,无需特意打听,这些日子孙毓静也有听闻。

那个叫钟弥的小姑娘也不是半点长处都没有的花瓶,章载年外孙女这身份都没拿到明面上来显摆,打听了才知道,既能在马路边配合小朋友跳舞,穿上得体裙装,也能站在沈弗峥身边举杯宴京市名流,宠辱不惊这四个字算是在她身上活了。

不怪沈弗峥喜欢她。

位高权重之人,放着百花齐放的戏码不看,非要豪掷千金捧一枝独秀,自然就成了脍炙人口的饭后谈资。

豪门轶事多少年翻不出新花样,连她自己的父亲都在外有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女,那又怎么样呢?见不得光就是见不得光,她从小就懂,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

他们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留学经历,也很难提供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从学校讲到专业,再讲到京市,彼此所处一个圈子,圈内八卦也都各自听过。

她先不说钟弥,讲起旁巍,说去年昌平园听戏那回见到他的女儿萍萍,小姑娘真是可爱,好好一个家庭可惜了。

“我听我婶婶说,是旁先生身边有个小明星,我倒不觉得全是那个小明星的错,彭东琳把人逼得太紧,其实只要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萍萍未必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倒是可惜了。”

沈弗峥听懂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孙小姐见解独特。”

孙毓静端起咖啡浅浅呷了一口,她脊背挺直有种胜券在握的笃定优雅,放下杯子,微笑道:“联姻是对双方都有益的合作,你有心爱之人,和你有一位得力的沈太太,这并不矛盾,沈四公子一直不肯给彼此进一步发展的机会,是觉得我善妒,不能容人吗?”

“孙小姐出身清流显贵,自然气度非凡。”

沈弗峥看着她眼里丰盈的神采,稍顿片晌,又淡淡道,“我那位心爱之人,她不敌孙小姐半分,非常之——”

“善妒。”

“不能容人。”

他语气不紧不慢,却足够孙毓静的脸色地覆天翻,前一句里的“清流显贵”仿佛瞬间也有了不动声色的嘲讽意味。

哪个正常女人会在婚前就这么慷慨大度,让丈夫放心养情人。

沈弗峥稍露一丝头疼表情。

“她的东西,别人要是碰了,她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