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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很明亮, 外面还有路灯,程芫华快步往大门外走。

黑夜非常静谧,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没有注意到, 在她之后,荣夫人也跟了出来。

后院。

几扇门同时被推开, 刘全福和南叔对视一眼,刘全福说:“要……跟上去吗?”

他们刚刚可没有偷听,但是还是通过隐隐约约的动静知道两人在说话, 后来没有声音, 程芫华离开,结果郑婉又跟上去了。

刘全福和南叔说要不要跟上去,其实就是说——郑婉跟上去,会不会不太好?他们要去看着点吗?

他的师父一个人偷偷出去,万一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南叔想了想, 还是说:“算了, 程老板不会害她的。”

如果要害她就不会帮她,程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还是基本上心里有数的。

别看着程芫华年纪那么小,其实为人非常老练,想事情也非常通透, 很多问题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她虽然不是全能的, 却很愿意为了身边的人学习。

这两天郑婉可能没有注意到,程芫华一有空就在看心理学相关的东西, 还经常和一些心理专家打电话, 请教学习。

她能够从容安抚郑婉的背后, 是一本又一本的书和一次次电话。

程芫华到底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在南叔的眼里,程芫华和郑婉都还小,可这两个人,一个历经痛苦,一个心怀温柔。

程芫华肯定不会害郑婉的,郑婉也是个好人,并不会误会程芫华,那就算跟上去,知道一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刘全福点点头,表示了认同。

叶予昭沉默片刻,上前,在院子里蹲下,将刚刚两人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给捡了起来。

两人刚刚都没空管这些碎片,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很可能会一不小心被这些碎片给扎到。

在其他事情上面帮不上忙的叶予昭,就只能将这些小问题给解决好。

他弯下腰,轻轻捡起碎片,眼神隐隐带着复杂的情绪。

芫华……

原来她也有那样的伤痛。

叶予昭接触很多人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先调查一下,最开始程芫华他也是调查了的,但都是比较浅显的东西,没有去了解这些细节,更不会在意对方的情绪变化。

再后来两人熟悉之后,他就不想去调查了,只想……在相处中了解对方。

就像今天一样。

今晚在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仿佛看到了……

一年半以前,那个失去了父母的女孩子,一个人彷徨无助站在路边,为她撑腰的大山消失了,她温暖可靠的港湾,也再也没有了。

有父母撑腰的女孩,是有底气的女孩,她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谁要是给她气受,她可以回家,可以去一个有人关心、有人护着的地方。

可是对程芫华而言——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

她的外公外婆老了,在他们面前,程芫华并不会真的依靠,反而会强大自己,让自己成为他们的依靠。

叶予昭这是第一次见程芫华哭出来,在当时,他只觉得心中抽痛。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种心痛也很奇怪。

人类的感情并不能共情,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共鸣,他们都知道郑婉很难受,但他们不能体会那种难受。

叶予昭一直都知道,所以一直都很理智。

可是在刚刚那一刻,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眼睛里面只有程芫华,心口抽痛,仿佛在那一刻,他就真的能够和程芫华共情。

——他想把她搂紧怀里。

想告诉她——以后,你有我。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叶予昭刚刚一直在思考这种感受,难道他真的和程芫华共情了?

可人类的悲欢,本就没有设身处地,也没有感同身受。

他到底是怎么在那一刻,心痛成那样的?

叶予昭不太懂,这种感觉和他时不时的心跳不正常一样,都是突然、莫名,又让人无措的情绪。

他隐隐有了猜测,却没能确定。

玻璃不小心将手上划了个口子,刺痛感拉回叶予昭的理智。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复杂的情绪,专注将地上的玻璃收拾干净。

大门外。

程芫华走出来后,借着路灯,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车子。

她快步过去,那车子上的人开着车子过来,在她旁边停下,车门打开,一脸焦急的荣先生下了车。

“她吃了吗?”荣先生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程芫华点点头,而后长出一口气:“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那碗面她以前吃过,没准儿能吃出是你的手艺。你暂时还是别过来了,我能感觉到她特别抗拒你,要是她看见你了,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荣先生眼神变得落寞。点点头:“好……”

半响,他又看向程芫华,眼神带着希冀:“她睡了吗?情绪还好吗?”

“现在还好,已经睡了,明天我会看着的,不会有事,你还是别来了,你最近经常守着她,万一在这个时候被她发现了……”程芫华叹口气,脸上带着无奈。

明天就是郑婉孩子的忌日,她肯定会看好她的,但要是荣先生出现刺激到郑婉了,她也不能保证会有什么结果。

“好……”荣先生声音沙哑。

程芫华借着灯光,这才注意到,荣先生的眼下,一片青黑。

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他是真的很疼爱荣夫人……

荣先生这样的人,身边绝对不会缺少前仆后继的女人,还能够对荣夫人这么用心,为荣夫人这么难受,可见……他是真的爱她。

只是……

程芫华突然说:“介意告诉我……当初你们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走的吗?”

这话落地,荣先生僵硬了片刻。

半响,他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的错……”

荣先生显然有些痛苦,脸上都有几分痛苦的狰狞,他捏着拳头,长出一口气,这才有了力气,将当初那件事情,娓娓道来。

五年前。

郑婉生日,他和三岁的荣佳泽,小名宝儿,商量给荣夫人庆祝生日。

宝儿是荣夫人30岁才怀上的,那时候他们结婚已经五年了,可一直没有孩子,虽然荣先生不给她压力,但郑婉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孩子,延续他们的爱情,也在荣先生忙碌的时候,有个孩子陪着自己。

所以三十岁怀上宝儿,郑婉欣喜若狂。

那一年荣先生是工作最忙的时候,虽然每天工作到再晚都会回家,但那个时候,郑婉已经睡了。

荣先生那些年工作是真的忙,他自己也知道愧对郑婉,总让她和小姐妹出去玩。

可是荣先生没有想到,郑婉因为出身,和那些贵妇人并不能说到一处,她们要不是客客气气却疏离,要不就是点头哈腰,吹捧讨好。

郑婉不爱那样的场合,就始终一个人在家,她每天都和肚子里面的孩子说话,宝儿在没有出生的时候,就陪伴了荣夫人度过整个怀孕期间、老公不能时常陪伴的日子。

荣先生说:“我那时候总想着,忙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等到升上去了,就不用提心吊胆,等到工作结束,就可以清闲不少。”

“她那个时候每天等我回家,我回来的时候,她挺着大肚子睡在沙发上,我不敢吵醒她,所以就直接将她抱上床,让她睡过去。可我没有想到,她守在客厅,就是想要见我一面。”

荣先生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恼和忏悔。

人总是这样,总觉得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却忘记了,今天,就只有今天了。

“她生宝儿的时候,我本来计划好了陪她,但大领导临时视察工作,手机都不能碰一下,我那时候想,回去就请假,一直陪到她生产……可是等我接待完大领导,宝儿已经出生了。”

那一年,荣夫人怀孕、产子,荣先生准备往上升,也是最忙的一年。

男人可能很难想象一个孕妇的艰难,也很难想象,孕妇心灵的脆弱,尤其是产后,产后抑郁症简直是高发症状。

等待他们关心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

当然,那个时期的荣先生太忙了,没能时时关注孩子,也没能时时关注孩子的母亲。

宝儿对于郑婉的存在,本身就是命根子一般。

那是她最寂寞时间,不离不弃的陪伴。

郑婉非常宠溺宝儿,当然,大是大非上面,还是教养清楚。

宝儿在这样被宠溺的环境中,也没有被宠坏,反而异常懂事。

荣先生扯了扯嘴角:“婉婉生日我是记得的,但我没有想到,宝儿竟然也知道。三岁的小家伙悄悄找到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爸爸是为了这个家忙碌,我要体谅爸爸不能陪在我的身边,但妈妈的付出不比爸爸少,所以,这一次妈妈生日,爸爸必须请假三,不,七天在家陪伴妈妈。”

小小的少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本正经地对着荣先生说教。

荣先生本来就准备请假,但是他这样的工作,就算是请假了,也是全天候待命。

只是他空出了七天,那几天,不安排任何视察,也不安排任何会议。

他原以为,这样的七天是轻轻松松的七天。

荣先生曾经问过小小少年——为什么这么懂事?

小小少年说——爸爸这么忙,我当然要懂事些,才能让妈妈高兴呀!

那么可爱的少年,那个惦记着让妈妈高兴的小小少年。

那天荣先生早早回家,他和宝儿亲手给郑婉做了蛋糕和长寿面,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过了一个生日。

大概是那天晚上玩得太高兴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宝儿发烧了。

以前都是郑婉送宝儿去医院,但头天晚上,郑婉喝了点酒,荣先生没叫她,自己带着宝儿去了医院。

郑婉醒来的时候,荣先生已经带着宝儿打完了针。

在电话里面,荣先生笑着说——

“等我们回去,给你带你爱吃的徐记,中午我亲自下厨,给你来一桌好吃的!”

打完针的宝儿有了力气,捏着小拳头,奶声奶气——

“妈妈,我们马上回来啦,你乖乖在家等我们,我们给你买徐记!你要乖哟。”

郑婉笑着应了,乖乖在家等着他们。

——然后,等到的就是噩耗。

那个手上还提着徐记袋子的小小少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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