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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听完各自的意见,陷入长久的沉思。一边是年青新锐,敢于创新、敢于挑战,富有激情与设计感;一边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讲究传统、守成稳重。

都是一心为农场好,双方并没有什么矛盾,但却各有各的坚持。到底应该如何处理?

最后,向北站起身:“陶南风把详细图纸画出来,我跑一趟省城的建筑设计院,找结构力学的专家审核。如果专家说行,那就按陶南风的来;如果专家说不行,那就修改方案。”

见向北没有迅速支持自己,而是要请专家审核,杨先勇明显有些不高兴,他嘟囔了一句:“干嘛要这么麻烦?听我的不就得了。”

陶南风倒是很爽快,点头道:“好!”

等待结果的这些天,秀峰山小学正式开始建设。

六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孩子们放暑假,教室扩建工程正式开启。为了在暑假期间将所有工作完成,不仅基建科全部职式都投入进来,连知青、村民都发动进来。

一车一车的红砖、瓦片、水泥、沙子拖进农场。

挖槽、铺管、打垫层、砌墙……在陶南风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孩子们放了假也舍不得离开,跑过来帮忙搬砖、拌土、和泥,一个个兴奋得小脸放光,叽叽喳喳地围在陶南风左右问东问西。

“陶姐姐,这就叫基础吗?难怪老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基础墙都会倒呢。”

“新建的教室是红砖房呢,好漂亮!”

“陶姐姐带着大家给我们修学校,真好!将来我也要做像陶姐姐一样的人。”

陶南风头上戴着白色安全帽,穿一身朴素蓝色工装,脚底一双解放牌胶鞋,泥灰沾在鞋底、裤脚,却掩不住天生丽质。她身形高挑、脸庞秀美,手中拿一卷图纸,在一群埋头干活的建筑工人堆里显得鹤立鸡群。

当地人把修房子的匠人统称为“泥瓦匠”,砌墙、盖瓦、抹灰全都会,孩子们跟在陶南风身后笑:“陶姐姐是最漂亮的泥瓦匠。”

陶南风笑了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父亲是建筑师,听着似乎比“泥瓦匠”高端大气,但其实殊途同归,都是与泥、瓦打交道,都是匠人。

什么是匠人?在某一行业潜心研究、具有一丝不苟的精神和严谨工作态度的人,就是匠人。农村的手艺人,木匠、篾匠、铁匠……都地位崇高,被乡邻们尊称为“匠”。

杨先勇坐在一辆手扶拖拉机上,突突突地来到现场,车停下便站起来挥手高声喊:“陶南风——”

陶南风快步迎上去:“杨工。”比起副场长这个称呼,杨先勇更喜欢被人称为杨工。

“红砖运到了,赶紧让人来卸货。”杨先勇示意工人将红砖搬下拖拉机,“砖厂有点远,只给送到镇上,我让农场的拖拉机把砖一点点带上来。”

农场修路通车之后,上下山变得容易多了。农场买了两辆拖拉机,负责日常搬运。

陶南风看着拖拉机车厢里满满当当的红砖,皱眉道:“不是说等向场长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吗?您怎么现在就把红砖给运回来了?”

施工现场堆放的红砖整齐码放在小学操场西北角,那是砌墙的材料。杨先勇现在擅自做主运来一车,明显是为砖柱准备的。

杨先勇根本没有把陶南风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话。

“红砖是紧俏物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那个店,要是等到向北回来再去进货,我怕被人抢光了。按照我的经验,这砖柱是必修不可,除非你把檐廊变窄。

你放心,听我的,准没错。”

陶南风有些无语,杨先勇副场长这完全是先斩后奏啊。

胡焕新因为制土砖有经验,升任基建科副科长,跟着陶南风一起在现场进行施工管理,见此场景有些不高兴。

“杨工您这不太好了吧?进多少砖我们都是根据图纸提前计算过的,先前需要用到的红砖都已经准备就绪,突然拉这么一车进来,打乱施工节奏啊。”

现在向北大力提拔江城知青,在杨先勇看来一个个小年青嘴上无毛,却牛气哄哄,这让他有些心理不平衡。

他知道陶南风有本事,不敢发脾气,但面对胡焕新这个脸蛋圆圆的稚气少年,却再也挂不住脸。

“你才修了几栋房子?在我面前谈施工节奏!胡豆啊胡豆,书生气太重是搞不好施工的。你这个基建科副科长也得接点地气,别总是对着图纸算量,有备无患的道理你懂不懂?”

胡焕新听杨先勇叫他的绰号“胡豆”,脸胀得通红,正准备说话呢,被一阵拖拉机的“突突”声吸引。

抬眼看去,农场的另外一辆拖拉机拉着四个人开过来。

拖拉机的副驾驶坐着一个高挑帅气的年轻男人,车厢边沿坐着向北和另外两位戴眼镜的男子。

是向北,向北回来了!

胡焕新兴奋地挥着手喊:“向场长,你回来了!”

杨先勇有些奇怪向北怎么带回来了外人,走近了便迫不及待地问:“向北,怎么样?要不要修改图纸?”

向北摆了摆手,开始双方介绍。

“这位是省城建筑设计院的贾伟建筑师,这位是林始修工程师。至于这位,是我的战友苗靖。”

贾伟四十多岁年龄,体态偏胖,穿件短袖衬衫热得满头冒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手帕擦了擦汗,喘着粗气和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是贾伟。”

林始修三十岁上下,瘦高个儿,憨憨一笑:“我是林始修。”

苗靖高大修长,举手投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懒散劲,他负手而立,冲大家点了点头。

双方介绍完毕,贾伟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图纸,展开来看着陶南风说话。

“这是你设计的?大胆、创新,真的是非常好。我们组织结构组的同志进行计算,综合秀峰山的气候、自然条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行。”

胡焕新一直紧张地盯着这两位专家,就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当他最后说出两个字——“可行”之时,整个人就跳了起来:“耶!太好了。”

陶南风展颜一笑,眼中满是欢喜:“多谢。”

杨先勇大受打击,看着眼前一拖拉机红砖苦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喽~~”

贾伟看着陶南风,满眼都是赞叹:“你才十八岁吧?没有读过大学,高中毕业就能设计出这样的屋顶,想出采用屋顶负重的方式来处理大屋架出挑的问题,真是不简单啊。”

胡焕新听旁人赞美陶南风,那真是心里美滋滋的:“陶南风的父亲是江城建筑大学的教授。”

林始修眼睛瞪得老大:“陶,你父亲是陶守信大师吗?”

陶南风点了点头:“是的。”

林始修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唉呀,那我们今天真的是来对了!陶,陶大师主持明月楼重建工作,用钢筋混凝土再现明月楼的当年风采,这样的气魄非常人可为。

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在报纸上看到图片,真的是仰慕得不得了。只可惜一直没机会去拜访陶大师。难怪、难怪,虎父无犬女啊……”

贾伟郑重地伸出手:“陶南风,我们这次特地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拿到你的整套图纸,在省内山区推广这个建筑设计;二是听向场长说你们因地制宜修建砖瓦房,造价低廉、舒适环保,想来参观学习一下。”

陶南风与他握手,微微一笑:“欢迎。”

站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苗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陶南风,眼中带着一丝怀疑:“你就是陶南风?听说你有个外号叫陶三锤,咱俩比划比划?”

陶南风听他这一幅欠揍找打的口气,挑了挑眉,看着向北。

向北走过来,冲着陶南风微微一笑:“苗靖复员之后回京都工作,现在工业部当个小领导。他既然敢向你挑战,你应战就是了。”

工业部?陶南风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轻易拿到的采矿许可证、省城工业厅领导的热情与周到、一点不打折扣的专家勘查与采矿指标下达……秀峰山农场磷矿能够顺利开采,看来都与这位神态倨傲的男人有关。

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虽然讨厌,但却对农场颇有助益。想到这里,陶南风点了点头:“怎么比划?”

苗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波光荡漾。

杨先勇走过来打岔:“贾工、林工,我想要请教一下,这两米七的出挑长度真是安全的吗?不需要增加砖柱支撑吗?屋顶负重不会对墙体和基础造成影响吗?”

林始修非常客气地说:“听您这一问,是行家呀。”说罢,他比包里拿出计算书,认认真真地向他展示演算的全过程。

杨先勇边听边点头,中间还会追加几个问题。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起结构力学,什么荷载效应组合、作用效应、结构抗力、结构重要性系数……听得外行一头雾水。

苗靖有点不耐烦,刚要张嘴,却被陶南风抬手制止。

陶南风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唇边,示意苗靖不要说话,侧耳细听,越听越觉得结构计算门道很多。

如果她能够把这些荷载计算、不同状态下的系数调整值、承载能力极限状态计算方法等都学通、学透,就能为自己的“直觉”寻找到科学依据,面对旁人质疑时可以理直气壮地坚持到底。

都说认真中的女人最美,此刻在苗靖眼里,陶南风目光沉静而专注,眼睛里似乎有星光洒落,眼睫毛扑闪扑闪,就像一把细密的小扇子,将丝丝凉风吹进他那颗跳脱不安的心。

等到看过专家们的计算全过程,杨先勇心服口服。

他冲陶南风伸出手,爽快一笑:“恭喜,你是对的!”他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先前固执己见也是因为关心则乱,现在既然专家出面证明,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陶南风微笑点头,与他握手。

胡焕新在一旁说:“那这些红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