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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春分又不是四个没心事的小不点,沾到枕头就睡。

邵耀宗一会翻身一会儿叹气,她能睡着才怪。

杜春分揉揉眼角,让自己清醒一些,免得糊里糊涂说错话,“半夜了还不睡,因为明天周末,又恰好不用你值班?”

邵耀宗侧身,中间隔着四个孩子,宛如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淡淡地月光洒进来,没能把室内照亮。

杜春分睡里面,没有一丝亮光,邵耀宗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邵耀宗很是失望地转身躺平,轻声问:“小河村有,有那样的吗?”

“哪样的?”没头没尾,深更半夜,杜春分的反应不如白天机敏,被他问糊涂了。

室内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杜春分的上眼皮开始跟下眼皮打架,听到三个字“我爹娘”。

杜春分瞬间清醒,没有一丝睡意——开学前居然等来邵耀宗质疑他爹娘。她可太牛了。

“农村人穷,家家户户都没钱,没有整天管儿子要钱的父母。”

邵耀宗不禁转向他。

他对着窗,月光照进来,他的表情杜春分看得一清二楚——难以相信他爹娘不如土里刨食的农村人。

杜春分继续说:“有一种情况,不论哪儿都一样。孩子多的家庭,孝顺父母,给父母养老的永远是老实懂事的那个。”

邵耀宗整个身体侧过来面向她。

杜春分解释:“懂事的那个孝顺心软,见不得父母受苦。你弟弟能懂点事,看到平平和安安被你前妻养的瘦的跟难民一样,又知道你每月给爹娘钱,肯定把孩子过去。他娶媳妇和养孩子的钱可是你给的。”停顿一下,坐起来。

邵耀宗见状,也不由得起身。

杜春分:“城里人上班忙,没空关心别人家的事,所以没人骂你弟。你弟那种白眼狼要搁小河村,我二叔二婶都看不起他。”

邵耀宗想说她太夸张。

可是一想张连芳给他的回信中写道,他爹娘有钱,暂时不可能找他。还劝他不用担心。邵耀宗就说不出辩解的话。

杜春分颇为意外,邵耀宗这次竟然没反驳。

“回头找个不知道你家情况的人问一下。”杜春分趁热打铁,继续说:“就说你一个朋友,妻子难产死了,撇下一个孩子,你朋友也是当兵的,不能亲自照顾,给他爹娘钱,结果被你朋友的父母和弟弟养的瘦瘦弱弱。”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面露怀疑。

杜春分:“你再把孩子年龄调大一点,没人往你身上想。”

邵耀宗想了想,“先睡吧。”

翌日清晨,饭后,杜春分洗衣服,邵耀宗带着四个孩子去副食厂,买鱼顺便领孩子玩儿。

出了副食厂,看到四团的一个营长朝这边走来,邵耀宗故意没催孩子。

周末的副食厂很热闹,甜儿看啥都好奇,三分钟没走三米。以至于四团的营长到门口,邵耀宗的脚一动未动,离孩子且只有五步之遥。

四团的营长跟邵耀宗打招呼,随便寒暄几句,邵耀宗找个由头把杜春分给他出的主意说出来。末了问人家,他朋友的弟弟和父母再要钱还给不给。

邵耀宗的闺女就在旁边,他口中的朋友生的是儿子。所以人家压根没往他身上想,直言给个屁。

话音落下,邵耀宗的脸变了颜色。

人家一想那人是他朋友,赶忙解释为什么那样说。他不解释,邵耀宗还能给他弟弟找个理由。他一解释,邵耀宗再一想杜春分和张连芳也嫌他父母,对他家人有偏见的不是别人,是他自个,顿时无法找借口,还觉得自个蠢的无可救药。

话又说回来,夏天的衣服好洗,杜春分撒点洗衣粉,泡一会儿随便揉搓两下,漂干净就好了。

杜春分下午没啥精神,趁上午状态极好,就把孩子们的鞋样拿出来,给她们做鞋。

邵耀宗回到家,看她做的认真,悄没声息地在另一边坐下。

杜春分脖子酸痛,抬头看到对面的人吓一跳。

又见邵耀宗靠着墙闭目养神,一副很累的样子,闹不明白——买点菜能有多累。

挑一只缝好的鞋扔过去:“嘛呢?”

邵耀宗睁开眼睛,捡起鞋,揉揉眼睛,“没事。”

杜春分一万个不信,照以往不是数落她两句乱扔鞋,就是跟她聊别的。

仔细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杜春分不由地笑了。

以前邵耀宗当她缺心眼,看到她笑的不对劲只当她故弄玄虚。而今邵耀宗只想捂脸,“有什么好笑的?”

“找谁问的?是不是比我说的还难听?”

邵耀宗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背对着她拎起暖水瓶倒热水。

杜春分的目的不是看他笑话,是希望他认清父母弟弟妹妹的真面目。邵耀宗既然已经知道错,为了这个家她也不能揪着不放,得理不饶人。

“甜儿呢?”

邵耀宗一听转移话题,立马在小饭桌旁坐下,“老蔡给孩子买个拨浪鼓,姜玲抱着孩子在阴凉处,甜儿看见了想玩,就跟我说,她得帮她姜姨哄小娃娃。让我先回来。”

杜春分不禁说:“她真能扯。”看了看他的表情,“不难过了?”

“难过?”邵耀宗的表情一怔,想到调皮的小甜儿,忘了难过,“其实我,我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杜春分:“那还给他们钱?”

邵耀宗的嘴巴动了动,第一次说不出辩解的话。

“你以为多给点就能让他们良心发现?”杜春分白了他一眼,“讨好他们,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没听人说,柿子挑软的捏。你就是那软柿子。

“张大姐跟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啥东西都是双向的。我要是你父母,绝对没脸找你要钱。”停顿一下,“像我这种想法的才是正常人。”

外人不好掺和邵家的事,邵耀宗的爹娘弟弟妹妹更不可能跟他说,咳,我们有钱。邵耀宗纵然觉得他父母不对劲,没有事实证明他父母心里眼里就没他,说破大天他也不信。

不破不立。

杜春分烧他的信,就是要绝了他的希望,让他痛到骨头里。

邵耀宗不禁问:“李慕珍嫂子,刘翠华嫂子也是这样想的?”

“你可以问余团长,一个月给他爹娘多少钱。”杜春分即便没问李慕珍也能猜到,“余团长肯定跟你说,过年给二三十块钱,留他爹娘扯布做衣服,买些好吃的。”

邵耀宗张张嘴:“一年才,二三十?”

“反正不可能两三百。”

邵耀宗还想说什么,看到半开的门口有个人。

定睛一看,正是江凤仪,举起手准备敲门。

邵耀宗不禁拍拍额头:“差点忘了,政委今儿打压水井。我跟他说了,咱家也打。你看打哪儿合适?”

杜春分起身朝外看去,江凤仪见邵耀宗发现她,直接进来,“打苋菜那边。苋菜快老了,留几根作来年的种子就行。”

江凤仪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你们收拾一下,我家打好就打你家的。”

水源充足,不需要打很深,以至于将将十二点井就打好了。

廖政委找部队工兵打的,工兵连全包,用砖头架起压水井担心砖脱落又用水泥砌一圈。水泥砌好得晾晒,所以暂时不能用。

邵耀宗只有五块钱,杜春分给的零花钱。压水井打这么好,价格自然不便宜。杜春分去给工兵连拿钱,邵耀宗去挑水。

整个家属区就廖家和邵家打压水井。廖政委和江凤仪算知识分子,还是干部,很多人不好意思往他们家挤,就在邵家门口伸头缩颈。

邵耀宗拿着扁担,拎着水桶出去,门口一群女人,嘀嘀咕咕,正对着他家指指点点。一见邵耀宗,全体噤声。

邵耀宗发现陈月娥居中,装没看见。

然而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俗称犯贱。

“邵营长,压水井打好了还挑水?”

邵耀宗脚步一顿,“暂时不能用。”

“那你打的什么压水井?”陈月娥一脸嫌弃。

邵耀宗转过身,想说什么,陈月娥抬腿走人。邵耀宗纳闷,眼角余光看到从院里出来几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帮他家打水井的战友和杜春分。

邵耀宗忍俊不禁。

杜春分纳闷:“笑啥?快去打水,我洗菜,甜儿她们饿了。”

邵耀宗挑水回来也不嫌热,挤在厨房跟杜春分嘀咕,“你说慕珍嫂子和翠华嫂子说,食堂招人那天,陈月娥那一伙人连名都没报,是因为听了老蔡的娘说食堂收费贵?”

“难道不是?”

邵耀宗:“当然不是!”

“不是还能是怕我?”杜春分瞥他一眼,这里是部队,陈月娥上蹿下跳,她也不能动手。

杜春分没听到回答,转向他,见他看着自个笑,“听谁说的?”

“还用别人说?你也看见了。我挑水的时候在门口碰到她,她挤兑我有压水井还挑水。一见你出来抬脚就走。不是怕你,难不成又急着上厕所?”

杜春分摇了摇头,“陈月娥只有两儿一女。”

邵耀宗没听懂。

食堂不指望挣钱,学生吃的多,一个月顶多六块钱。滨海普通工人每月二十四块钱。这里常年见不到外人,跟坐牢一样,部队肯定会给一点精神补偿。

要是能拿到二十七八块钱。仨孩子一个月吃十八,还能剩十块钱。陈月娥去食堂上班,孔营长中午再不回来,一家人只有早晚在家,十块钱足够吃一个月。

陈月娥连洋槐花都不给别人留,算不到这点?

杜春分把她的猜测说出来。邵耀宗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随即一想,不对。

“没工作的家属有补贴。”

杜春分停下,“补贴?我咋没有?”

“你才来多久?得满半年。”

杜春分好奇地问:“多吗?”

“看部队情况。有余粮就多。跟早几年一样从上到下都得勒紧腰带,也就几斤粮票。”

杜春分:“这样就能解释通了。去食堂工作,一天忙到晚,省不了几个钱,还没补贴。”

邵耀宗赞同。

杜春分不禁看向他:“这说明陈月娥是为了补贴,不是因为怕我。”

邵耀宗笑笑:“你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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