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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长公主瞧见她行礼,都顿了一下,才夸奖道:“你谢家这位儿媳,礼节颇好。”

谢夫人知道尹明毓在家是个什么模样,听到平城长公主此言,颇有几分骄傲之色,道:“尹家女儿的教养都好。”

她的话,比旁人都要更可信。

从平城长公主面前离开,尹明毓轻轻挽住谢夫人的手,诚心诚意地道谢:“母亲,谢谢您。”

谢夫人轻轻拍拍她的手,道:“我说的皆是事实。”

尹明毓垂眸,忍不住想到大娘子,随即再抬头,嘴角便又泛起笑,随谢夫人与女眷们交际。

平城长公主府的喜事,连陛下都送来了贺礼,三位亲王自然也都亲自到场庆贺,其中便包括禁足的成王。

三位亲王是异母亲兄弟,然而站在一处时,满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气氛的营造之人,主要是成王。

成王并未收敛多少,依旧嚣张,端着兄长的架子对两个弟弟说话。

而定王像是从未被刺杀过一般,依旧是一副古板老实的模样,全都忍下。

平王出身好,却没占上嫡长,但他浑身上下的气度,比定王还像是嫡子,甚至对成王态度也颇为包容。

他显然没打算将时间浪费在与两人身上,随便言语几句,便离开此处。

也不知是有意与否,正好走到谢家主面前,攀谈几句便说起外放岭南的谢钦。

“右相之子,还是我大邺的栋梁之材,如何不在京中一展所能,偏偏跑去偏远艰苦的岭南呢?”

已经有许多人问过,谢家主沉声静气地说:“犬子有心外放为大邺百姓做些实事,岭南既然恰巧有空缺,且陛下有命,犬子自然在所不辞。”

平王背着手,带着些许意味道:“听闻岭南民风彪悍,右相还是要提醒他,安然回来才是紧要的。”

谢家主面色不变。

前头的事儿,女眷处无从得见,尹明毓这儿,却是和渭阳郡主面对面了。

渭阳郡主跟先前有了些变化,十分的意气风发。

她打量着尹明毓,带着些轻蔑,问:“听说你要随谢景明外放了?”

尹明毓点头,确实是要“放出去”了。

渭阳郡主嗤了一声,“夫唱妇随,不错。”

她们身边并没有人,只远远有人瞧着这里。

尹明毓没有对渭阳郡主多说的必要,她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是以她只是淡淡地回道:“多谢郡主关心。”

渭阳郡主哪里是关心她,压着气恨恨瞪了她一眼,“你从前问过我,我如今便告诉你,我早晚会手握权柄,倒是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嘲讽一笑,转身离开。

文娘子也随徐夫人来贺喜了,早就想抽空过来找尹明毓,方才瞧见俩人说话,就在悄悄望着,这时候一见渭阳郡主走了,连忙走过来,小声问:“二娘子,郡主没为难你吧?”

尹明毓看她这看热闹标准的小心翼翼神情,好笑道:“在长公主府,能如何为难我?”

“也是。”文娘子恢复如常,说正经事,“你这就要随谢大人外放,不知何时再见,我想为你践行。”

尹明毓便请她来谢家,“近来事忙,实在不便出去。”

文娘子立即答应:“那便约好了,二十三那日我去谢家拜访。”

尹明毓点头。

三月二十三,文娘子来谢家拜访。

此时初春,谢家花园已泛了绿意,文娘子随她走在园中,颇有几分不舍道:“原先还以为能借二娘子你的光,赏一赏谢家盛夏时的园景,未曾想你也要见不到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伤感。

尹明毓立时打断,带着炫耀的口吻道:“这一方园景怎么比得上江南风光?”

文娘子不解。

尹明毓倒也不瞒她,直说道:“祖母与我同行,自然要慢些,届时顺便赏赏沿途风景,尝尝各地美食,到扬州老家时,也要停留些时日,正是好时节,听说扬州繁华至极,彻夜灯火不休,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这时代,安土重迁,外放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极艰难的事。

但她语气里的向往太过明显,文娘子也不由地随着她的话畅想起来,先前的沉闷心情便散去,也多了些羡慕,“我从未见过诗里的烟雨江南……”

尹家祖籍是在南边儿,可到尹明毓这一辈儿,皆是出生在京城,她也没有见过。

莫说女子,许多男子穷尽一生也见不到多少不同的风土人情。

尹明毓道:“待我停下脚,便给你寄画有当地风景的画,你也与我通信,记得将你写得故事寄给我。”

一说起这个,尹明毓便想起坏心眼儿的谢钦,这么长时间,他统共送过四次信回来,故事还没完,且每每断在紧要的时候,教人心痒难耐。

他走水路若是不停歇,顺畅的话许是要到南越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闲继续写下去。

万一没有空闲,尹明毓被他勾起的兴致吊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满足,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谢钦几句。

她可不希望再见着另一个人,有谢钦一样的毛病,是以对文娘子叮嘱道:“你千万送完整的故事给我。”

文娘子不知她为何有这一说,却也答应:“自然是完整的,这般远,哪能送未完之作给你。”

偏就有人闲的很。

尹明毓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方引着她回东院。

她的绣品还未收起,就零散地放在屋里,文娘子瞧见,一眼后便移开,片刻后没忍住,又看了第二眼,问:“你便是忙这个?”

尹明毓淡定地说:“你也瞧见了,我这般绣技,若想绣两样儿东西,是要废些时间的。”

她坦荡,文娘子便也不避讳着,为她指了两处可调整的地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尹明毓。

“这是什么?”

尹明毓接过来,一眼便瞧见信封上的字——父亲安启,落款是戚大娘子的名儿。

文娘子道:“戚大娘子说她不为你送行了,让你到岭南后去节度使府拜访,代她将信交给戚节度使。”

这是……为她引见呢。

尹明毓自与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结识之后,并未再深交,她们想必也知道她的意思,只寻常偶遇寒暄几句罢了。

未曾想戚大娘子竟然还给她梯子去岭南节度使府拜会。

不管她用不用得上,这份好意,尹明毓是领情的。

既然戚大娘子没有亲自交代,尹明毓便也请文娘子代为道谢。

待到送走文娘子,尹明毓又看了一眼那信封,便教金儿仔细收好。

谢家主和谢夫人皆拦不住谢老夫人远行的心,日日瞧着谢老夫人风风火火地收拾行囊,皆无奈至极。

眼瞅着三月就要尽了,谢夫人受谢家主的嘱托,甚至还使起拖延的法子,劝说谢老夫人:“母亲,不若过了端午再走,咱们一家子好过个节。”

谢老夫人不干,“过了端午还有中秋,中秋完还有重阳……节日复节日,我们何时能走?”

心思一下子被戳穿,谢夫人便也不遮掩,便又要重提那些劝说之言。

谢老夫人堵住她的话儿,生无可恋地说:“我都行将就木的年纪了,只想回扬州……”

谢夫人:“……”

她没有办法,便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揣着手,缓缓低下头,她也劝不通,无能为力。

一旁,姑太太坐得端正了些,期待地看着谢夫人。

然而谢夫人的视线直接从她身上略过,落在了白知许的身上。

姑太太瞬间轻轻哼了一声。

但白知许连亲娘都劝不通,自然也劝不动谢老夫人。

于是,四月初一当日,谢家主、谢夫人以及白知许全都出现在码头……送行。

谢家特地为尹明毓他们单独租用了一艘船,船身巨大,高如楼,容纳他们的行囊和随从、护卫。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在装船,谢策小小的人,一下了马车,便被帆船震住,“哇——”了一声,便倒腾地小腿儿冲向船。

尹明毓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时代的巨大帆船,也没见识,但她还有眼色,一把揪住了谢策的衣领,提醒他,他们还得长辈们告别。

谢策在马车上已经依依不舍过了,现在全副心神都在船上,硬被留下,小眼睛也不住地瞥向船。

谢家主、谢夫人:“……”

谢老夫人洒脱地摆摆手,道:“你们不必送了,且回吧。”

她说完,便招呼着谢策,健步如飞地登船,姑太太生怕被她落下似的,道别后也赶忙跟上。

白知许:“……”

尹明毓没他们那么没耐心,死死攥着羊的牵引绳,向谢家主和谢夫人以及白知许耐心道别。

谢家主绷着脸,看向她手里往船的方向奋力挣扎的羊。

尹明毓邦邦拍了两下羊头,歉道:“父亲、母亲,羊没见过世面,您二位莫见怪。”

事已至此,谢夫人摆摆手,“你也上去吧,照看好他们。”

尹明毓作出一副受不住力的样子,再次向两位认真行礼,随即转向白知许,叮嘱道:“表妹,代我照看父亲母亲。”

白知许幽怨地看一眼甲板上与他们挥手的母亲,柔声道:“也劳烦表嫂照看我母亲……”

尹明毓答应得毫不滞涩:“表妹放心。”

羊将身子抻得溜直,她的手臂也随着向后,尹明毓又抱歉地笑。

谢夫人见状,叹道:“走吧走吧。”

尹明毓又躬身一礼,跟着羊快走几步,转身时又邦邦敲了两下羊头,看着似乎是在教训羊,实际上眼里全是身后人看不见的兴奋。

还是得右相家的羊,别家羊哪有这见世面的福气。

就为这,她也肯定要照看好谢老夫人他们。

码头上,剩下三人仰头望着船上聚首的人,颇有些身形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