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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隔好几日才见面,一触即离有些亏。

施晚意捏着卷轴,眼波流转,扫过书案上微微凝固的墨水,问道:“郎君可还抄书?”

姜屿实实在在地处在寒门书生的角色中,温文道:“抄的,只是未曾带来,娘子可预订。”

“定金几何?”

姜屿目光在她身上留恋不止,声音轻缓而别有意味地暗示道:“因是娘子,尽可随意。”

就像一个坏书生,借着好相貌在跟初次见面的娇客调|情。

施晚意脑补出奇奇怪怪地画面,脸颊泛起红晕,眼尾也跟染上桃花一般的艳色。

她眼神灵动,分明是心思起伏。

姜屿对她已是有些了解,猜她脑袋里应是又有什么奇妙的想法,不禁轻笑。

施晚意抬起卷轴,微微遮在唇边,挡住她上扬的嘴角,看向姜屿。

她一双含情目轻轻上挑,望着他的眼眸中流光溢彩,分外动人。

姜屿喜欢又无奈,问她:“娘子可要预订?”

施晚意点头,又摇头。

姜屿疑问:“嗯?”

只是一声“嗯”,娇客便被勾引到,咬住下嘴唇,努力平复胸腔内因激动而起的躁动。

姜屿好笑,又故意刺激她,“也可……订些旁的事。”

施晚意的心随着他的话一跳,脑子里忽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起念之后越来越强烈,根本压不下去,眸光亮的灼人,问他:“可能按照我的想法写话本?”

姜屿:“……?”

“定制话本。”

施晚意兴致勃勃,语速颇快地说起她的想法,还强调只给人物性格和大致方向,不限制过多。

方才的暧昧丛生,一下子便散了许多。

若是教姜太傅知道,他身为姜家子没有著书立说,却要去写话本,恐怕要气得将他逐出家门。

可姜屿升不起丝毫拒绝的念头,“写无妨,但只给娘子一人看,可好?”

他这一句话,气氛又有些升温。

施晚意喜形于色,浑身散发着欢乐的气息,“好。”

若是跟她一起生活,肯定日日欢畅。

姜屿瞧着施晚意,亦是眉目含笑。

而施晚意是有正事儿的人,肯定不是为了和郎君调|情,且也在这儿耽搁的有些久,继续停留下去太奇怪,便一本正经地告辞欲离。

“娘子。”姜屿叫住她。

施晚意以为他还不舍,驻足,回望。

然姜屿眼神示意那卷轴,揶揄道:“还未给钱。”

施晚意霎时一窘,忙从袖中取出荷包。

荷包绑得死紧,她一手拿着卷轴,一手拆解,颇有些不得力。

姜屿似乎带着笑意的视线又一直落在她身上。

施晚意干脆不解了,整个荷包塞到他手中。

姜屿捏了捏荷包,随即满是撩拨意味道:“这么多碎银,娘子真的只写话本吗?”

施晚意脸红,“若是有画册,也不是不行。”

说完,许是连她自己也觉得离谱,都不听他回应,疾步走远。

姜屿怔然之后,失笑。

她实在是,坦率的过分可爱。

施晚意上马车后,便往织坊去,姜屿也招来暗处的护卫,收拾好字画离开。

其实两个人,处处是破绽。

不过与其说是不谨慎,不如说是……有恃无恐。

姜屿如此,一是仗着京中的达官显贵不会到城南来,二是因为,被发现也无妨,直奔主题便是。

施晚意则是不以为意。

一个书生就算发现她的身份,又能耐她何?

她没犯法,就算为人上有一些小瑕疵,可只要不受名声所累,心大皮厚,尽可横着走。

两人之间,算不得阴差阳错,一个故意为之,一个先入为主。

而时隔许久,这次施晚意一人到织坊来,织坊已经在她的陪嫁婢女和文娘子的管理下,走上正轨。

先前两个月,织坊就是处于赔钱阶段,陪嫁婢女不慌,文娘子却是异常忐忑,生怕没法儿跟主家交代或者是好不容易有的活计没了。

等到这几日,施家和方家的大单来了,即便织坊还不赚钱,可也一下子解了文娘子和织坊内众多织娘心中的急,踏实许多。

是以文娘子见到施晚意,虽依旧拘谨,却没那么虚,边跟着施晚意在织坊里闲逛边利索地汇报织坊里的事儿。

织坊宅地广,她们从放织机的三间屋前过去,打算从左边儿绕一圈儿回到原地这样走。

施晚意先是看见六七个在空置院子里跑玩的女童,随后又在另一处院落看见西偏房窗下趴窗蹲着两个瘦小的女童。

那间屋子,乃是特地收拾出来的小学堂。

文娘子一见那两个孩子,立即焦急地斥道:“你们两个,怎地又在偷听?!”

那两个女童猛然吓得跳起,当即就想跑,可一回身看见锦衣华服的施晚意,其中一个脚一软,便绊倒在地,另一个没留神,又绊在她的身上。

两个孩子全都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施晚意眼利,发现她们爬坐起来时手掌上有殷红色,肯定是擦破了。

“去拿药膏。”

施晚意吩咐完婢女,便走向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全都坐在地上不敢动,满脸涕泪,脏污又狼狈。

施晚意径直走过去,半蹲下来,任由昂贵的裙摆落在地上,打量了两个女童几眼,然后看向第一个摔倒的女童,轻声问:“我见过你吧?”

瘦小,短发干黄稀薄,眼睛大的吓人的女童嘴唇颤抖,害怕的像是要晕过去,说不出话来。

院门外,玩闹的女童们挤挤挨挨地躲在门后偷看。

这时,西偏房的房门打开,容貌娇媚、身段妖娆但是衣着素雅的女先生惊喜,“刺……娘子!”

施晚意与女先生是旧相识,微笑示意后,便又转向两个女童,“地上凉,站起来吧。”

她说完,顿了顿,又问,“能站起来吗?”

两个女童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呆怔。

文娘子紧张地催促提醒:“快起来。”

那两个女童这才回过神,慌里慌张地彼此扶持着站起来。

施晚意看着两人磨破的膝盖和手肘,又看一眼她们受伤的小手,抬头对女先生道:“云萍,替我洗个帕子。”

云萍立即点头,复又返回到门内。

没多久,她便拿着沾湿的帕子出来,一方递给施晚意,一方她自己拿着,拉着另一个女童站得离施晚意远些,方才蹲在女童身前,拉起女童的手,轻轻擦拭。

施晚意养尊处优的手里也握着那女童瘦小脏兮兮的手,轻柔地擦拭,问她:“疼吗?”

女童看着自己脏兮兮手和指甲里的脏污,难堪地想哭,想要抽开手又不敢,耳朵里什么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施晚意不在意,擦完一只手便换另一只手。

擦拭时,女童本就短小的袖子向上缩,露出一道青痕。

施晚意一顿,握住女童的手腕,另一只手向上撸袖子——

皮包骨一样的细手臂上,青一块儿肿一块儿,全都是伤痕,极为可怖。

周遭的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而女童发现后,涕泪更加汹涌,慌忙扯回手臂,使劲儿向下撸袖子,像是要将袖子拽下来一样。

施晚意默然一霎,没有说什么,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对拿药膏过来的婢女道:“给她们上药吧。”

婢女上前。

施晚意退开后,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现,透过门看向里头。

屋内仅有五个女孩儿,好奇地向外张望,一对上她的视线立马躲闪。

她们没有年纪特别小的,最小的看起来也得有七八岁,身上的衣服或多或少带着补丁,可全都拾掇得极整洁。

门里门外,仿佛已经能够预见两种人生走向。

施晚意淡淡地问:“就这几个愿意交束脩上课?”

“回娘子,是。”云萍点头,又看向院门处,道,“先前有些不想交束脩还想偷学的,文娘子驱赶几次之后,偷听的便少了。”

文娘子马上惶惶不安地解释:“您请了女先生,有些孩子家里不愿意交束脩还来偷听,对交过束脩的不公平,所以……”

她才驱逐。

施晚意不置可否。

即便她知道,屋里有两个是文娘子的女儿。

即便外面偷听的孩子确实可怜。

规矩就是规矩。

不能打破,不过可以有别的方式。

施晚意没提那女童的伤,只问她们:“想上课吗?”

有伤的女童依旧没言语,倒是另一个,倏地惊喜期待,“您、您能让我们进去上课吗?”

院外的女童也全都注视着这里。

施晚意道:“如果你们想上,可以越过你们的长辈,跟我签一份契约,只要你们长大双倍还钱给我,就不用再偷听,可以进屋去学。”

刚才还满眼惊喜的女孩儿肉眼可见地失望,院外的女童有的与她一般,有的则是眼神闪动。

萍水相逢,施晚意没有义务负担谁的生活和未来。

她只是蛊惑道:“机会在你们自己手里,如何选择,你们可以自己决定,那些对你们来说可怕不可逆的人,也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

而施晚意转身时,一只涂抹着药膏的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她的襦裙。

这一刻的满足,和俊俏书生带给她的快乐完全不同。

施晚意离开织坊的时候,嘴角始终落不下去。

云萍送她出织坊,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是怕蹭脏了她的裙摆。

施晚意没与她多聊,出了织坊门便踏上马车,在马车上挥手与她道别。

云萍福身行礼,目送马车消失才回到织坊。

世间许多人重脸面胜过单纯重视自己,少有人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以至于受人缚,也自缚。

施晚意不在乎裙摆脏不脏,迈开步子,大摇大摆。

东院,陆姝抱臂挡在她面前,控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施晚意故作不解,“我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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