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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仕龙直接发来一条五秒的语音,前两秒是沉默,后三秒说,那我继续加油。

尤雪珍在输入框里敲敲删删,最终又打下一行字发送:「对了,之前我的那两张丑照你是不是忘删了啊?」

孟仕龙很快回了两个字:「没忘」

「要删的时候觉得很可爱,没忍心删」

这句话紧接着发送过来,尤雪珍的心在高空上紧急停滞了一秒。

可是他夸得过分坦然,反倒让人觉得可能答案就是这么简单,没有更多不该有的心思了。

她陷入怔忪,身边袁婧推推她,示意轮到她和圣诞树合照了。

尤雪珍清空思绪,和上一个拍的叶渐白换位置。但他没坐回去,而是坐到她旁边,直接举着手机说我帮你拍吧。

然而,他话音刚落,滋滋滋,包厢内部的音箱突然有电流穿过。

接着传来工作人员的播报——摩天轮出了点小故障,会尽快修复,但需要在空中停留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大家本来还没觉得摩天轮已经停了,这么一提醒,前后左右一看,才发现真的停了,尤其他们还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未到顶点,但就离顶点差一截车厢,有参照物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高的高空。

尤雪珍瞄了下窗外,恐高的情绪一下子被高高吊起,脚瞬间软了半截。

不过包厢内的其他人都表现良好,拍照的拍照,刷手机的手机,没觉得这是个事儿。尤雪珍吞咽了下口水,继续对着镜头挤出个笑脸。

叶渐白却放下手机,忽而抬了一下手,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被一片黑覆盖,听见他轻描淡写道:“怕就不要低头看了。”

摩天轮停了一分钟,他就这么举了一分钟的手。

但是,一分钟过后,摩天轮再次启动,叶渐白还没有放下手。

他慢了十秒左右,太阳正正好从海平线上掉落,天空被蓝色接棒——那刹那,他松开手,维港对岸的圣诞树点灯绽放,天地在尤雪珍的侧身后亮起来。

尤雪珍眨着眼睛,从黑暗切换到金光满目,神色不免怔然。

不知道叶渐白是不是计算好的,还是巧合放下手,总之放下手的电光石火,已经暗下去的维港被满树的灯光点燃,再次燃烧,影影绰绰延伸向这里。像是整个港岛都在为之制造这一份惊喜。

无意间的浪漫简直令人震撼。

尤雪珍回过头,叶渐白咔嚓拍下照片,扔给她:“平安夜快乐。”

*

在摩天轮上看完了圣诞树的点灯,吃完饭,他们为了和孟仕龙汇合特地又绕到九龙的半岛酒店搭开篷观光巴士。

今晚是圣诞的特供巴士,车头尾都挂着彩灯和花环,像游乐园的花车。

他们排到第一批上了车,占据了上层末排的六个位置。其中一个位置是为孟仕龙预留的,但到了快出发时间还不见他人影。

最后一分钟,他在群里很抱歉地说阿婆还没睡,他抽不出身,估计来不了。

叶渐白在群里回道:「没关系[大拇指]陪家人最重要」

尤雪珍回了一条省略号,当然,针对的是叶渐白的回复。

这货要不要变脸这么快,知道孟仕龙不再是潜在情敌就一下子好脸色了,居然还发一条这么贴心的回复。

入座时她和袁婧并肩坐到最后一排的左边两个位置,而左丘和毛苏禾也坐到了一起,落单的叶渐白倒是很无所谓地坐到最后一排,和尤雪珍挨了一个过道的距离。

她忍不住侧头看他,心里还在想刚才摩天轮上那一幕。

愣神间,她对上他眼神,他眼睛微眯:“干嘛?”

尤雪珍立刻换上嬉皮笑脸,努了努前排那两人坐一起的背影,示意你真输得彻底。

在叶渐白要动手弹她脑袋前,她就迅速从车过道缩回身体,巴士刚好启动,她斜倒进袁婧怀里,视线旋转,入目一片亮堂堂的夜空,没有星星,城市的灯光却足够照亮每一片流动的薄云。

袁婧嫌她重,拿腿顶了顶她的背,她耍赖地躺着,直盯云朵,仿佛这样就不会错过圣诞老人驾着麋鹿从这朵云跑到那朵云去。

她处在港岛的中心,移动的车站人来人往,彩灯挂满街道,鲜花,火鸡,热红酒,多么庞大的节日。

脑海里最后落幕的,依然是摩天轮上那一簇火树银花,还有叶渐白覆在她眼皮上的掌心。

*

入夜后的油麻地依旧熙攘,水果摊、旧戏院、老书局……路灯下昏黄的空气仿佛能摸到只存在于胶片上的颗粒。

孟仕龙从阳台上将晾晒了两天的床单床套取下,这是阿婆知道他要回来时特意洗的,棉质的布料上漂浮着皂角的香气,盖过了楼下冰室飘上来的油烟味。

他盯着远处的圣诞树尖尖,低头看着手机群里某个人回复的省略号,心不在焉地将被单折好收进房间。

客厅里阿婆正在洗苹果,对于平安夜的仪式感上她比他强,一早就出门挑选了红润的大苹果回来,然后会将苹果洗好再用丝带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送给他。

以往他接过后丝带都不会拆,直接将之剥到一边不妨碍咬就行。阿婆看了就会说他不解风情,怎么一点都不重视过节。

可在他的概念里,这个所谓的平安夜不过是阿婆生日前一天的夜晚而已。平安夜是世界上所有人的节日,比起阿婆,他并不在乎其他人。

因此,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夜晚的人,在今晚接过阿婆的苹果后,居然捧着它没有下口。

阿婆眼睛微眯,笑着晃手:“你咩事咁怪呀?”(你不对劲啊)

孟仕龙将苹果往桌上一放,摸着鼻子摇头:“冇啊。”(没啊)

阿婆轻哼一声:“仲想呃我,係唔係拍紧拖啊?”(别骗我啦,是不是有在谈恋爱啊?)

“……真係冇啊。”(真没有)

“唔使陪我啦。”她举起手掩住哈欠,“我要去训靓觉啦。”(不用陪我了,我要去睡美容觉了)

孟仕龙觑见她掩住的嘴巴根本没有哈欠打出来,摇摇头,蹲到电视柜旁边拿影碟,翻出其中一张《甜蜜蜜》。

“你头先唔係仲话要睇呢个碟嘅咩?”(你刚才不是说要看这个碟吗?)

阿婆走过来抢过碟盒往他脑门上一拍:“睇呢个不如你真係畀我嚟一段‘甜蜜蜜’!”(看这个不如你真给我来一段甜蜜蜜!)

“唔好乱諗啦……”(你别乱猜了……)

“我仲唔识你咩?你听日成日都可以陪我,唔差呢一下。”阿婆又改口, “听日都唔需要你过嚟。”(我还不知道你?明天你可以陪我一整天,不差这一下。其实你明天都可以不用来。)

“我特登飞嚟同你过生日,唔係陪你过节做咩啊?”(我特地为你生日飞来的,不来陪你过干什么?)

“我过生日又唔一定要你陪,生日最重要嘅係許願唔係你。”(我过生日又不一定要你陪,生日最重要的是许愿不是你!)

孟仕龙失笑:“你每次许愿都要许好耐,我睇你係唔知许咩愿望喎?”(你每一次都要许好久,我看你是不知道许什么愿了吧?)

“係呀,就许得三个愿望咂,太少啦,唔知捡得边个许。嚟到呢把年纪,我先发现我有好多好多嘅遗憾啊……”阿婆笑了笑,眼皮耷拉下来,远方灯影幢幢,她走到阿公的灵位前,擦了擦明净的桌台,一边呢喃,“可惜呢啲時日过去就过去啦。阿龙,人唔可以返转头再靠许愿生啊。”

(是啊,只能许三个愿望,太少了,不知道挑哪个许。到了这把年纪,我才发现我有好多好多的遗憾啊……可惜那些时日过去就过去了。阿龙,人不能回过头再靠许愿活着啊。)

夜风很静,阿婆好像在叹息,听上去又似乎只是风的声音。

她再出声,语气里的寂寞早已经跑光,不耐烦地催他:“快啲走啦,我要训觉了!”

孟仕龙抿了抿唇,抬眼望向墙上滴答竞走的时钟,手心开始出汗。

他的棒球服口袋里装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和桌上摆放的苹果一样,上面系着漂亮的蝴蝶结丝带。

“知啦……咁我就走咯——”滴哒,嘀哒,时钟不停摇摆,孟仕龙起身飞速抱了下阿婆,食指勾住苹果上的系带揣进另一只空口袋,压上舌帽,一气呵成,“听早陪你食早餐!”

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随着啪嗒嗒跑下楼的脚步声飘远。

“臭小子……”

阿婆笑骂,慢吞吞走到阳台上目送他。这么短短两步路的时间,孟仕龙已经冲到楼下,背影很快活。街角戏院正在火热上映今晚的圣诞特辑片单,白底的海报上红彤彤的字体,青年人从海报前跑过,路灯打下的影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挡过去——在,圣,诞,夜,见,面,吧。

在圣诞夜见面吧,他跑出这条街角,朝想见的人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