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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雪珍说完这句话, 叶渐白的表情静止,世界的雪花却继续落下来了。在这个空隙里,她把伞还给他,转身离开。

曾经无数次, 叶渐白向自己告白的场景在她的幻想里、梦里出现过。有时候想象会用尽人的力气, 正式开赛的时候, 反而没余力登场了。她做不到任何很好的对应。

她甚至到现在依然并不认为这是真的。

这或许是个恶作剧吧,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但是她看着叶渐白的表情, 当她说出“我心里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人”的那句话之后,那副从来只会冷落别人的脸上出现被人冷落的表情,她说不上来自己是痛快还是痛心。

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感情交代出去,身体突然就空了,上宿舍楼的脚步都是飘着的。她觉得很空,介于轻松与空虚之间的茫然。

尤雪珍很早就认为自己是个大人了,在她过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 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在她拎着行李箱登上飞西荣的航班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去往新天地, 以一副无坚不摧的大人模样。

但转身离开的这一刻, 她才知道自己或许并没有成长为自己想象中的大人,一回到宿舍,身体就承载不住情感的高负荷。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床,倒头栽进枕头。

这个晚上她应该是做了很多混乱的梦, 醒来后却一个也不记得,唯独想起的是孟仕龙的消息自己还没有回。

她赶紧按开手机,被微信多到可怕的红点消息提示惊到。

——谁给她发了这么多消息吗?

点开微信才发现, 原来是被拉进了一个新的小群。

群名叫「告白大作战」。

群主是左丘,把她、袁婧、孟仕龙还有叶渐白全拉进来, 唯独没有毛苏禾。

尤雪珍往上翻了遍聊天记录,才知道左丘要背着毛苏禾要搞一个大动作——原来隔天就是二月十四,情人节,这天总是和过年隔得很近,对一向单身的她而言,就是一个赖在家挺尸的日子。

不过高中的时候,叶渐白还没开始谈恋爱,他会跑来骚扰她,非要拉着她出去过节。

活动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两个人都是在家里吃过饭,直接省去这一步骤去了电影院。

影院人山人海,叶渐白看了看电子屏上滚动的排片信息,问她你想看哪部。

尤雪珍哪部都不想看。

上映的全都是爱情电影,和叶渐白在这个节日看关于爱情的电影感觉很奇怪。

她皱着眉头说别了吧,我们俩看什么爱情电影。

叶渐白愣了下,点头说也是,和你一起就应该看点打打杀杀的。

最后两个人转道去了私人影院,选灾难片,在情人节看世界末日似乎是一对损友的最佳选择。

他们看了《2012》。记得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叶渐白在昏暗中转过头来,不经意地问她,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张船票,你说我们会怎么办?

她想了想,说那我们就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上船。

他又问,如果是你赢了,你就这么上船了?

她说对啊,难道你赢了你会把船票给我吗?

他说那当然不会。

尤雪珍重重嘘声,却又听见他说,我会把船票撕了。

她吐槽他你有病啊,他不置可否。

电影的片尾字幕播放完毕,小小的房间完全漆黑一片的时候,他才说,无论我独自上船还是把票给你去新世界,好像都会很孤独。我们总是一起的,所以不如我们一起留下来,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像这样,并肩再看一部电影,再一起牵着手去死吧。

那个时候她还没察觉自己的心思,却在很久以后,能精准地回忆起当时他的语速,像背诵琴谱那样,她记得他在哪个字停顿,在哪个字拖了音。

不过从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一起过过情人节。

他身边有了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不论哪天有空,唯独这一天不会有空闲。她在朋友圈里刷到他和别人的合影时,她一个人窝在房间,重温那年和他一起看过的《2012》。

电影放到诺亚方舟开船的情节,她忍不住想,这个骗子,明明还是一个人去了新世界。

那为什么如今又要从新世界里回来呢?在她也准备去往另一个新世界的时候。

尤雪珍继续翻看微信群里的聊天记录,左丘说情人节那天是毛苏禾的阴历生日。所以左丘想组织大家一起给她过生日,给她一个生日惊喜。

毛苏禾此时还在国外旅游,不过情人节前夕会回到西荣,左丘已经买好了回西荣的机票,除了袁婧其他人都在西荣,大大增加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袁婧已经在群里说了她会提前买票一天到,刚好可以陪陪过年没回去的尤雪珍。

而另外两个人,左丘先是贱兮兮地特意艾特了叶渐白,说师哥你这天没空不用勉强!

叶渐白回他:「我想过节的人就在这个群里,我有什么好勉强的?」

左丘回了个泪流满面的表情:「天呐师哥,原来你这么重视我们的友谊!」

叶渐白:「……」

接着左丘又艾特了孟仕龙,说哎呀孟哥肯定没问题吧?你这天应该没安排吧!

然而孟仕龙的回复是:「不好说。」

左丘惊得狂发青蛙发癫表情包,一看就是从毛苏禾那里偷的,八卦地问孟哥你难道交女朋友了?!

孟仕龙没有在群里回复,而是给她发了私信。

「你去吗?」

她下意识很想当个缩头乌龟说不去。

叶渐白突如其来的告白令她受冲击,将她未复原的地毯划开伤口,露出最里面的那一层皮肤。

眼下她不想和任何人见面,只想自己呆着。

尤雪珍清楚自己绝不是个勇敢的人,才甘心默守着这一份单恋这么些年。平常就连看剧看到高潮处,主人公的命运千钧一发,自己作为观众也会紧张到呼吸一滞,紧接着去按暂停键,看着静止的画面大大松口气。

她就是这样的善于自我逃避。

但是,人生没有可以按下画面的暂停键。

「我去」

尤雪珍打下这两个字。

*

距离情人节前夕的这几天,尤雪珍又开始了每晚去殡仪馆打工的日子。但她没告诉孟仕龙自己已经开始打工,自己一个人摸黑走着山路,通过这种方式来慢慢捋顺心情。

临近情人节前她向殡仪馆提了辞职,袁婧也提前一天回到学校,打开宿舍门看见尤雪珍一副精气被吸干的脸,吓了一大跳,问她去哪儿被采阴补阳了。

尤雪珍甩锅给殡仪馆,说是熬夜熬的。

袁婧不疑有他,劝她赶紧别做了,快开学得调整下状态。

尤雪珍趴在桌上虚弱地点点头说已经辞了,心想如果感情也能和辞去一份打工一样能简单抽离就好了。

左丘的计划是让尤雪珍假装单独约毛苏禾在情人节那天出来,把她约到KTV,然后大家再推着蛋糕出现,很俗的把戏。不过俗气总是最受用的。

尤雪珍尽量让自己不漏马脚去约。毛苏禾听说她要在情人节约她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要约在KTV。

她疑惑道:“我们两个人唱歌吗?”

尤雪珍打哈哈:“是啊,外面都是一对对情侣,扎眼,我们躲包厢里唱歌清净。”

毛苏禾沉吟,尤雪珍心道不妙:“你是不是有安排啦?”

她却说:“不是啊,我还以为是你会有安排呢,原来……”

尤雪珍没听明白:“我?为什么?”

毛苏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和盘托出:“之前孟仕龙有找我聊,问我你都喜欢什么,我当时就想他肯定是在追你吧。”她嘿嘿一笑,有点八卦的语气,“看来他还没追到?”

尤雪珍咬住嘴唇,心口突突跳。

毛苏禾继续絮叨:“说起来还有点丢脸……那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私聊。不过我已经放下啦,随便咯。”

尤雪珍挂掉语音电话,点开微信里和孟仕龙的对话框。

那天之后,他经常会主动找她聊天,通常是发她他自己的生活琐碎:

送外卖运气不好多遇到了一个红灯,路上看见了非常美的云朵,土豆发芽了但是他没有扔,切了一个小爱心给她。

她虽然回复得很简短,但保存了每一张照片,并且发现他的照片越拍越好了。在构图意识上来之后,他照片里某种温暖平实的气质很好地凸显,让人看了很舒服。

当天她跟毛苏禾约了七点开唱,大家在没有毛苏禾的小群里约好提前一小时到包厢,把场地布置一下。

出发之前,叶渐白发来消息,说来接他们一起走。

他并不是私聊的她,直接在群里发的消息,艾特了她和袁婧。

对于群里的艾特,尤雪珍还是躲避了,回复自己还有点事,让他们先去。

袁婧没有察觉她和叶渐白之间的古怪,等她从宿舍里离开,又隔了十来分钟,尤雪珍才打着时间差起身,打车去KTV。

*

时钟走到六点,暮冬的夜晚已近全黑,但KTV仍是一只未苏醒的夜行动物,前台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尤雪珍走进店内,根据左丘报的包厢号一间一间找过去。

店内的长廊亮着幽蓝色的灯,仿佛深海鱼的骨架,两旁空着的漆黑包房是这些海鱼的栖所。她越往里走,像个没有携带任何装备的潜水者,越潜越深,逐渐呼吸困难。空气里溢满了看不见的海水,积压着她最后停在包厢门前的身体。

她听见了左丘的说话声,袁婧的嚷嚷声,还有两道沉重的,听不见说话,却在沉默搬移东西的声音——像两只鲨鱼擦肩激起暗涌的水流波动,就在这扇门的背后。

包厢内,左丘正在不停地给气球充气,袁婧把他充好的气球一个接一个挂上墙,孟仕龙和叶渐白分别在挪桌子,因为左丘要在中心用花摆一个爱心。他除了想帮毛苏禾庆祝生日,还有个计划——就是向她告白。

他们两个人目前是只差一层窗户纸就可以捅破的状态,所以他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就是今天,不过袁婧听了他的计划后说这个告白方法太土了,十年前可能大家还吃这一套。左丘不忿,表示老套即经典,他反正要搞个仪式感!

于是,大家还是顺着他的意帮他布置了。

尤雪珍拎着蛋糕推开门,最先和叶渐白对上视线。他正好推着桌子转向,和她打个照面。

她有些不自然地展示了下手里的蛋糕:“去取了下这个,来晚了。”

他将蛋糕接过放在桌面上说:“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去取。”

尤雪珍抿了抿唇:“想说你们可以先来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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