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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大概真的是一个属于离别的季节。

进入立秋的前一天,也就是夏天的最后一天,康盂树意外收到了一个很久没收到过的消息。

发来这条消息的人是程菡。

从前她总有事没事给自己微信里发个早安晚安的,即便他不回也很坚持。但似乎从某一天开始,大概是啤酒节那天起,他惊觉再也没收到过来自她的消息。

而再次收到消息,居然是她要离开。

微信里,程菡问他有没有空,她在桥头排档请大家吃饭。因为她准备要去京崎发展了。

京崎。

康盂树看到这两个字瞳孔猛缩。

他回了个好,当晚如约而至。

程菡看见他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阿树,坐这!”

他犹豫了下,选了隔着的一个空位。

程菡笑了笑:“干嘛坐这么远,怕我吃了你啊。”

“不是,那不得给你小姐妹留个位置。我坐这里就行。”康盂树推脱,“说起来,你这是要去很久?搞这么大阵仗。”

“我也不知道,反正短期内不回来了。”程菡扬了把头发,很潇洒地说,“我报名了个京崎很有名的化妆培训课程,得学好几个月,然后我就打算留那边一阵子试试看。”

“化妆还有课程?”

“当然了,别小看化妆!更准确一点来说是造型。”程菡正儿八经科普说,“发型也包括在内的,我不想一直给人洗头发下去了。等我学出师,我可以去更大的美发沙龙!说不定我还能去娱乐圈呢,给明星化妆什么的。”

其他人闻言起哄:“那记得帮我要张签名啊!我喜欢那谁,你知道的~”

“我们菡菡这么漂亮,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就成了大明星了呢。”

“那到时候我给你们签名,签名管够。”

程菡嘻嘻笑,转头看向康盂树时,他在这片欢闹里显得格外沉默。

“怎么了呀,现在舍不得我了?”她故意开他玩笑,笑容却有些酸涩,“那也晚了!”

康盂树认真说:“是舍不得你啊。”

程菡一愣。

“是作为朋友的那种不舍。”康盂树开了一瓶啤酒,伸长手碰了碰她的杯子,“去外面加油,不开心了就随时回来。”

程菡一时没支声,低下头稳了稳情绪,尔后才抬起头,继续没事人似的笑。

“好啊!如果在外面我被人欺负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她声音哑哑的,“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也帮不了我。”

康盂树一下子干掉一整瓶,打了个酒嗝,像是猛灌之后醉了,大着舌头喃喃:“谁说的,我亲自冲到京崎去你信不信。”

程菡定定地看着他。

人声鼎沸里,大家各聊各的,程菡隔着一个空位小声冲着他说:“阿树,真没想到你是个胆小鬼呢。”

“……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他没听清还是不肯承认。

“我前阵子去美甲店发现她已经不在了,是回京崎了吧。”程菡干脆直接挑明了说,“你不敢光明正大去找她吗?”

“找她?”康盂树拨弄着一次性筷子上的刺,漫不经心地反问,“为什么要找她?”

程菡露出费解的神色。

“你不是……”她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还是开口,“你不是喜欢她吗。别说不是,你骗不了我,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了。”

“我是喜欢啊。”他无奈地后仰,看着满天星星,忽然提到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你还记得路过我们这里的那群野象吗?”

“当然啊,整个南苔都不会忘记吧。那天我还被你们拉到群里来着。”

“那你喜欢那群野象吗?”

“喜欢啊,大象很可爱!”

两人一问一答,程菡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偏到这里。她喜欢大象和他喜欢黎青梦有什么关系?

康盂树点点头说:“我也很喜欢那群野象,但你要知道,那群野象不是真的来旅游路过我们这里的。它们的栖息地被破坏,为了寻觅食物,为了活下去,被迫无奈才来到这里的。这里变不了它们的栖息地。”

“所以……对于它最好的喜欢,就是不要牵绊它,帮助它离开。”

程菡懵懵懂懂的,似乎有些听懂了。

她反驳说:“但这不代表你不可以一起离开啊!”

康盂树没有再回答,喝光了手中的另一瓶酒。

等他回到骑楼老街时,已经过了半夜。

家里人都睡得静悄悄的,只有康嘉年还醒着,在熬夜赶开学的暑假作业。

他听到上楼的动静,出来看了一眼康盂树,嫌弃道:“怎么又一身酒气回来啊……”

康盂树言简意赅解释:“给程菡饯别。”

康嘉年惊讶地问:“程菡姐要去哪呀?”

“京崎。”

康嘉年听到这个目的地,沉默了下来。

康盂树掠过他直接回了房间,好半天,他的房门被轻叩两声。

康盂树正无所事事地双手枕着脑袋躺在皮沙发上发呆,门被敲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了?直接进来。”

门外的人自然是康嘉年,他拎着一瓶冰矿泉水进门,直接贴给康盂树。

已经有凉意的夏末夜晚,这份冰冷冻得康盂树一哆嗦。

“给你醒醒酒。”康嘉年笑嘻嘻地把一旁的椅子拉到沙发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哥,你就没想过也去京崎吗?我知道你肯定想过,毕竟之前连传单都拿了。现在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康盂树仍旧盯着天花板,反应平平地说:“那是随便想想的,我怎么可能真的离开南苔。”

“为什么不能?”

“我们家有你出去就够了。”康盂树无奈地笑了,“总得有人留在这里啊,爸妈年纪越来越大了,还有爷爷,他们都需要人照顾。我是大哥,我有这个义务和责任。而且我也习惯了。”

康嘉年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可是哥,你是哥哥这个身份之前,你不要忘记你是康盂树。”

康盂树微怔。

“你就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哥,爸妈的儿子,爷爷的孙子不是吗!你这样为我们付出,其实一种自大。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想你活得开心呢?至少作为我而言,我希望你能更自私一点。你好不容易有了渴望的想要追求的人,那就去!作为康盂树这个人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

康盂树半晌没说话,然后不知所措地笑了下说:“你小屁孩还教训起我来了?”

“我说的没道理吗?”

“很有道理。”康盂树懒洋洋地,“但你还是预估错你哥了,我真没这么伟大,为了你们牺牲我自己。对你来说绑在南苔可能是件很可怕的,需要付出很多的事情。但对我来说真不是。我说过了,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康嘉年凝视着康盂树不和他对视的眼睛,很认真道:“哥,你知不知道你一旦不说真心话的时候,说的话就特别欠揍。”

“……”

“你即便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这和你现在想离开也不冲突啊。为什么不敢面对呢?这又不丢人。”

“丢人的。”康盂树终于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挪开,看向康嘉年,一字一顿地重复,“很丢人。”

“……?”

“程菡可以试着去京崎闯荡,是因为失败了也没有关系。但我如果去了,我就一定要成功。但是你知道吗,你哥我平生第一次感到特别挫败的时候,就是那次和你,还有她一起去京崎的那一次。那天上午我一个人坐电梯从顶层下来,那种惶恐到落地才消失。我才觉得,哦,原来底下这个位置我呆着才不那么勉强。”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去那里,我就是想把京崎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我能够驾驭的地方。我去了车队,看了那里的工资,虽然比南苔高,但也能看到头。我还能做什么呢?转行去尝试一个我从来都不知道的领域吗?我可以吃苦,但最他妈无语的是,吃完苦就真的能万事大吉吗。哈哈,我的能力我自己清楚。”

他苦笑了两声。

“我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不要紧,可我不能把她也拉到这个位置来。如果我去京崎还让她来迁就我,我办不到。我要去,我就要给她好的生活。”康盂树无奈道,“这些东西,是你这个年纪不会考虑到的。”

所以,才可以那么轻描淡写地怂恿他。

康嘉年听出他的潜台词,气鼓鼓地说:“哥,我对你是真的有点失望了。难道爱只有一种形式吗?男人必须去养女人,给她更好的生活?就像男人必须留寸头,不准哭?”

康盂树突然哑声。

“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做自己就好。男孩子也可以穿裙子没关系。那么爱的定义也不该是狭隘的。这和年纪多大也没有任何关系,敢不敢爱这件事情,八十岁和十八岁都可以去做,口袋里有八十元和八十万也可以。不要给自己定义枷锁,我从穿上女装的那一刻,就这么告诉自己了。”

康嘉年豁出去地大声说:“如果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在放屁的话,我现在就上街穿女装不戴口罩给你看。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冲动地起身,推开门往楼下跑。

康盂树被他的动作一惊,还没来得及消化他那段话,就听到最后那句,惊得他一骨碌从沙发上起来,匆忙地套了件T追下楼。

康嘉年开着小电瓶就出了骑楼老街,看样子是玩真的。康盂树赶紧追上,一边朝前大喊:“你赶紧给我停下来!康嘉年!”

康嘉年置若罔闻,一路疾驰到他们的秘密基地。

康盂树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康嘉年的电瓶被扔在岸堤边,人已经朝着船里过去了。他也把车一扔,迎头追上去。

康嘉年在船舱里大喊:“我准备换衣服呢你别进来!”

这下轮到康盂树置若罔闻,直接下到了船舱里。

康盂树黑着脸说:“在南苔就别胡闹了。”

“我不是胡闹,我就是想证明给你,也证明给我自己看,一成不变的世俗是可以被打破的!需要的只是勇气!”

少年人随手取下衣架上的其中一件裙子,仿佛攥着一枚改革的旗帜。

然而,随着他取下衣服的动作,原本被衣架挡住的船身空了一块,露出了一截红色图案。

背对着的康嘉年未发觉,只是突然看到康盂树的神色变得怔然,这才转过头去看身后。

……这个图案,原本沉船的壁身上好像是没有的吧?

康盂树忽然急速地大步过来,把衣架整个挪开,露出完整的船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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