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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地方她没资格指导蒋阎,但在镜头前,她绝对是他的老师。

姜蝶脱掉大衣,里面正好也是一件烟灰色的衬衫。她同样解开两颗扣子,不比自己设计的衣服,这两颗扣子间隙很小,因此只露出一截锁骨。

两人交换了位置,她坐到吊床上,蒋阎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她。

姜蝶原本的自信满满,在面向镜头后的人时,忽然也开始紧绷得有些失控。

蒋阎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镜头里的她,见她半天没动作,出声提醒:“光快没了。”

姜蝶深呼吸,闭上眼,再睁开。

她在吊床上翻了个身,变成了半趴的姿势,双臂支撑着上半身,足以展示衬衣的弧度,锁骨下方的一片幽深在松垮下来的衬衣中像一条秘密隧道。

吊床因为她的大动作左右摇晃,变成了花海里一艘驰骋的船只。她伸下手,戏水般浮过花的海浪。

指尖触上柔嫩的花瓣,还是刚才蒋阎睡着时拂过的那一束。

这期间,她的动作都是漫不经心的,也不在意相机。

直到她摘下那片花瓣,含在嘴里。

那双剪水的眼眸同时上挑,直勾勾地看向镜头。

蒋阎本不需要拍,只是大致地通过镜头感受那种姿态。

但那一瞬间,他极为准确地按下快门。并且将这一幕放大再放大。

相机的预览图上,对准的不是姜蝶欲语还休的眼睛,也不是她夹着艳色花瓣的嘴唇。

而是她藏在两束散下来的黑发之间,那点发红的耳尖。

非常得……可爱。

姜蝶示范完,就火速从吊床上翻下来,差点脸着地。

“你刚刚……是不是拍我了?”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对,这样比肉眼更准确。”蒋阎一脸淡然,视线还盯着相机上的显示屏,“就要这样摆是吗?”

她咳嗽两声,故作淡定道:“对,总之……就是这个感觉。”

蒋阎点点头,抬起头把相机还了过来。她观察着他脸上并无异样的表情,尴尬的感觉消散许多,又生出一丝他怎么这么无动于衷的失落。

他重新坐上吊床,学着她的姿势,半趴着,视线扫向镜头。

这一刹那,姜蝶猛地感觉到,镜头后的蒋阎真的变了一个人。

他的拘谨和板正完全不存在,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说:“能用烟代替花瓣吗。”

疑问的内容,陈述的语气,完全是一副已经知道该怎么拿捏的姿态。

姜蝶愣愣地:“……好。”

蒋阎咬住烟,动作间带出一点软红的舌尖。好像盛夏时分开得热烈的杏树,葱郁的枝条遮挡了已经成熟的果实,微风吹荡绿叶,杏子红透的果皮溢出香气。

姜蝶揉动鼻子,忘记光圈,忘记构图,只凭着直觉毫无章法地按下快门。

这次出片的效果非常完美,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众生美景都不在他眼里,能入得了他法眼,似乎只有镜头后的她。

姜蝶不敢多看,局促地关掉相机,说:“大功告成!谢谢师哥。我请你吃饭吧。”

蒋阎却道:“不用了。”他从吊床上下来,“你现在欠的饭有点多。”

他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姜蝶立刻想起昨天她还答应了邵千河要请人家吃饭。

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吃醋吗?

姜蝶语气雀跃地勾起嘴角:“别的也行,总之我是真心想感谢你!”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看电影呢?我请你看电影。”

“小岛惊魂吗?”

趁着黑下去的天色,无人的盐南岛,他突然冷不丁地接了这么一句,吓了她一跳。

蒋阎眼里浮现笑意,姜蝶才知道他在逗她。

喜悦像金鱼吐出的泡泡,从水面淡淡飘起。

那么冷淡又寡言的一个人,居然在和她开玩笑。

她正要回答,就见蒋阎的裤兜震了下,他抽出手机看了眼,那点微淡的笑意就被海浪冲得一点不剩。

姜蝶心一颤,预感到有什么发生,追问了一句:“那看吗?”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下回吧,衣服一并还你。”

*

姜蝶很不喜欢下回这两个字,因为她惯常用这两个字搪塞别人。

但这话从蒋阎嘴里说出来,她却知道,不一样。他会做到,不然他就不会说。

虽然不知道具体哪一天,但不会太久,毕竟比赛用的衣服要和照片一起交上去,截止日期就是期末考试之前。她把这个日期发给蒋阎,他简单地回复三个字,知道了。

于是姜蝶一边准备着期末考试,一边焦心地等待着这个“下回”的到来。

他来约她的那天,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姜蝶正在蓬头垢面地复习,接到微信的一刹那,她迫不及待地就想回复一个好字。

硬生生忍住了,火速冲到卫生间洗头洗澡,出来的第一时间又抓起手机,这才发送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过去。

他让她等这么些天,她以牙还牙,故意晾他几小时。仿佛这样做,能让自己在这场博弈里从容一些。

但看到手机里很快发来的两条消息,姜蝶觉得自己刚才做了完全无用的较劲。

衣架:你住哪里?

衣架:我来接你。

姜蝶在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撞翻一桌的瓶瓶罐罐。

她已经把这次行程在心里偷摸定义为约会,但他的两句问话,好像真的也把她当作了女朋友来对待。

老旧的毛玻璃窗很破碎,却也遮挡不了姜蝶飞上天的嘴角,虚虚地挂在风里。反向吹过来时,姜蝶抬头撞见窗户里的自己,笑容戛然而止。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道。

小福蝶:不用啦,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就行。

衣架:我们去汽车电影院。

哦……所以,来接她是因为场所要求。

姜蝶明白了这一点,五味杂陈地回道好。然后把距离两公里外的一个咖啡店发了过去。

那家咖啡店装潢不错,光滑的瓷砖地面,英文招牌,充满高级气息。不会让人联想到就在两公里之外,还有一栋这么破落的鸳鸯楼。

接着,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化妆,在衣柜前挑挑选选,最后披上大衣,喷上香水,捏着两杯咖啡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咖啡店门口。

她站在路边,看着蒋阎的车如期而至。

车门打开,黑色的大衣从车内泄出,他随即下来,帮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姜蝶紧张地说了声谢谢,上了车后发现她的那件衬衫已经洗干净熨好,装在一个全新的袋子里,正放在后座。

蒋阎绕回去重新上了车,车门一关,溜进来的冷空气很快被暖气排挤得无处容身,姜蝶感觉到无比的燥热。

但她知道,不是因为暖气的关系。

手心里微微溢出的汗,蒋阎发动引擎,一边按着车里的音响,问:“听歌吗?”

她将头点得像只小弹簧。

蒋阎摁下播放键,那首在姜蝶耳边曾单曲循环了很久的《A Rocket To The Moon》就这么再次盘旋在耳侧。

姜蝶条件反射地想跟着哼,想到自己的魔音及时闭上了嘴。

车子不一会儿便开到了汽车电影院,这还是姜蝶第一次来,心想看电影的门槛真是高,如果没有车怎么办呢?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没有车,那就去普通的电影院。每个处境都有每个处境的选择,这样的问题难免可笑。

就像春尾良衣的衣服,知道买不起,就干脆别进去逛。

然而,人生的痛苦往往来自于意外,内心已经被点燃的欲望是无法被平息的。它焦灼地烧着,要么把自己烧死,要么把窘迫的世界烧毁,构筑出一个崭新的天地来。

姜蝶偷偷地用余光偷瞄身旁的人,她知道自己已经举起火把,无法停止。

蒋阎把车子停在一个车位上,姜蝶望向前方,露天的一个巨型银幕,四周还能看到许许多多的车辆,因为周末的关系,人非常多。

但每个人都被包裹在各自的车壳里,他们也是,只有她和他的空间,如此隐秘。

所以隔了好几米之外的电影开始放了些什么,她完全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车内呼呼作响的暖气吹响后脖子的汗,是蒋阎被明灭光线切割出来的轮廓,是他搭在车档位置的手臂。

她不动声色地也把手搭了上去,上面放着两杯可乐,假借着要拿饮料,挨近一些,再近一些。像夺宝贼小心翼翼地越过看不见的红外线。

注意力全在不怀好意的地方上,因此当豆大的雨珠打下来,落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姜蝶浑身一激灵。

雨刷开始来回拨转,姜蝶傻眼,忍不住问:“这还能看吗?”

蒋阎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

“……如果雨势不变大的话,就不会影响。”

仿佛是针对他这句话似的,雨水转眼下得又密又急,雨刷刚清完一层雨幕,接连的水珠又前仆后继地淌满整个车前玻璃。

大屏幕上的画面都被晕成一幅幅会动的湿版画,人物全都被晕开,看不清晰,仅能凭借车载音箱的对白和音效辨认出在演些什么。

下一秒,车载音箱毫无预兆地响起湿漉漉的接吻声时,车窗外的雨声就在姜蝶耳朵里静止了。

尤其是,这个车载音箱非常上档次,吻声就尤为逼真,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有人在后座接吻。

姜蝶听得面红耳赤,她无措地望向前方,接吻的画面被雨刷器晕染得湿条条,越是模糊,越是引人遐想。

她下意识地又去偷瞄,想看,却又怕这个场景之下被抓包而过分暧昧,最终还是缩回眼神,转而掩饰地去拿可乐,却因为昏暗的光线,加上紧张,忽一下地碰洒了。

黏糊糊的液体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把她的半边座位打湿,后腰、屁股和腿间都无一幸免。

没有穿打底袜的皮肤竖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姜蝶惊呼一声,赶紧掏出纸巾擦掉。

但是身后她看不见,也没法儿擦,只好侧过半边,背对着问蒋阎道:“师哥,能帮我擦一下吗?”

她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

蒋阎没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个气息靠近,将她包围,如同雨水包围整辆车,把它践踏得湿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