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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有专门阅处群众来信的群众工作办公室,若是普通群众写的举报信,这封信会通过群工办转交给姚主任,而不是被塞进门缝里。

其二,姚主任对第一封举报信的内容,要么不以为意,要么觉得棘手不好处理。

他收到举报信以后一直没什么动静,才让写信的人着急了,在一周后将同样的一封信递给了更上一级的领导。

宋恂将两封信拆开,快速浏览了一遍。

两封举报信的内容别无二致。

只不过第一封举报的是县委办的两名工作人员,第二封信“与时俱进”,知道这两人被调岗了,被举报人的所在单位变成了县外办。

内容也很简单,举报外办的工作人员吕薇和赵文静,在接待外宾期间,私自收受外宾赠送的礼品,并在外宾离开后将收到的礼品出售了。

具体收了什么礼品,信里没写,但是出售礼品的时间地点写得很详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普通人收个礼品再倒卖出去,算是小事,纯属个人行为。

但外事无小事,这件事放在外事干部身上,就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了。

宋恂与这两位女同志算是熟人。

新闻代表团被台风困在团结公社的时候,这两位女干部与郭副主任一起在宋恂家里借住了两天。

举报信的内容很短,见他看完了,姚红波继续道:“收外宾礼品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两位同志收礼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来以后觉得不太妥当,跟领导报备过。不过,工作人员私下收礼算是工作失误,省外办的领导在会上点名批评咱们的时候,其中就有这一条。”

宋恂蹙眉说:“收礼不对,但是一直推三阻四地拒绝外宾馈赠,也会显得咱们的工作人员过于拘谨忸怩。”

姚红波就事论事道:“在这件事上,咱们的观点是一致的。就像客人来家里串门时给孩子带的礼物,咱要是一味推拒,推推搡搡,就会显得太小家子气。我也跟省外办的同志打电话沟通过了,礼品可以酌情收,但是来源和详细信息,必须向省外办上报。”

宋恂心想,酌情收是怎么收?这种模棱两可的用词就很容易出问题。

“这两封信你拿回去处理吧。”姚红波像是甩脱了什么大包袱似的,交代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处理。写举报信的人一直等不到处理结果,下一次就不知要告到哪里去了。”

可是,具体要怎么处理,姚主任却讳莫如深。

他之前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回事,大不了就罚点钱,将卖礼品的钱追讨回来。

总不至于将人开除了。

但是不处分不开除这两个人,显然是不符合某些人的预期的。

这件事并不好办,轻了重了都得罪人。

宋恂思忖了半晌,也没想出这个举报人如此不依不饶的目的是什么。

“主任,咱们办公室里,近期有哪位同志要进步了吗?”难道这俩人是什么岗位的有力竞争者?

“没有。”姚红波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唇边带出一丝嘲讽,“损人也不一定非得利己。”

“……”

县里的情况确实如苗利民所说,比公社复杂得多。

宋恂在公社里工作两年,一封举报信检举信都没收到过。来了县里可倒好,刚上班就碰上了。

宋恂带着这两封举报信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吕薇和赵文静的情况,他多少了解一些。

吕薇是中专生,单位里的文艺骨干,上次在食堂用方言给加西亚唱《祝寿歌》的同志就是她。

赵文静是市师范专科学院汉语言文学系的一名讲师,去年刚被县委从学校里借调过来,是单位里有名的笔杆子,县里几个接待外宾单位的中文讲解词均出自她手。

目前,县外事办的编制算上宋恂只有五人,吕薇和赵文静算得上是团队里的两员大将了。

可是按照举报人信中的意思,真是恨不得开除了这两人才好。

他蹙眉坐在座椅里,又重新看了两遍举报信的内容。

收礼已经报备过了,其实问题的主要矛盾在于他们收了礼却又转手倒卖了。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给事情定了性以后,该处分处分,该开除开除,只要往重了罚,以儆效尤,除了当事人不乐意,其他人都乐见其成。

但是,他刚来新单位,什么工作都没展开呢,就要先上演一出挥泪斩马谡,把自己的两员大将拿下了?

*

隔壁的办公室里,吕薇和赵文静也在坐立难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写了她俩的举报信,还递给了冯主任的事,她们昨天就已经听说了。

“要不咱们主动将卖东西的钱上交给宋主任吧?”赵文静坐到吕薇身边,不安地小声说。

“都已经被人举报了,现在交了还有什么用?”吕薇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万一咱们真被开除了,再把钱交上去,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那你说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想想办法吧?”赵文静忧心忡忡道。

师专里多少人都羡慕她能被借调到南湾县委呢,若是真的被县委退了回去,她在师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其实外宾没送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只送了每人一小瓶外国香水。

她们不懂外语,收下那个小盒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块香皂。拿回家以后才发现弄错了,第二天就赶紧上报给了领导。

当时领导也没觉得这两瓶香水有什么,味道跟国产的花露水差不多,又是女同志用的东西,就让她们自己收着了。

可是,她们都是机关女干部,用不惯香水,所以才一时贪图便宜,将这两瓶香水卖了。

吕薇低声说:“咱俩在宋主任家住过两天,跟他丈母娘和媳妇相处得不错。按说咱们跟他也算是熟人了,但是宋主任那个人,一看就不好说话。我跟团结公社的干部打听过,宋主任在工业办的时候,把公社面粉厂的一个副厂长说撸就撸了,一点不讲情面。咱俩跟他的那点交情什么也不算,他要是真想新官上任就拿咱们开刀。怎么说情都没用!”

赵文静的情况与她不同,只要有机会,她是一定要试一试的。

犹豫了一天后,赵文静在第二天上午,敲响了宋恂办公室的门。

宋恂见了她,面色如常地招呼道:“赵老师来了,请坐。”

“宋主任,你别叫我赵老师了,那都是大家开玩笑叫着玩的。”赵文静赶紧摆手,又说了自己的来意,“宋主任,我听说了那个举报信的事。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觉得那瓶香水在我手里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将它卖了,贴补些家用。”

礼品既然已经送给她了,怎么处理就是她的事,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方面做文章呢?

宋恂手上翻阅着一沓陈年的报纸,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也跟姚主任商量了对这件事的处理办法。”

他瞟一眼手表说:“你回去跟大家说一声,一刻钟以后,去小会议室开个工作会,部署外办接下来的任务,顺便在会上,探讨一下你跟吕薇的问题。”

赵文静直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垂头丧气地走出门。

她现在真是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就死心眼地非要把那瓶香水卖了呢?

一刻钟后,县外办的所有成员聚集到了小会议室。

宋恂拿出工作笔记,打算讲讲接下来的工作部署。

不过,看到手下四人的表情都很微妙,只好道:“大家的消息都很灵通,想必吕薇同志和赵文静同志的事情,你们已经听说了。”

两个男同志都下意识去看对面两个女同志的脸色。

宋恂放下笔记本,姿态放松地说:“大家之前都是县委办的干部,接待外宾只是兼职,也许对外事工作还没有形成具体的概念。可是,既然大家现在已经从县委办调任到县外事办公室了,就是一名正式的外事干部。作为一名地方外事干部,我们在国家的外交全局中,就像一个庞大机器上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虽然微小,但是很重要。”

“除了参观访问对外开放单位,我们这些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也是外宾们正确客观地认识我国的一个重要途径。我们从事的事业意义深远,肩负使命的同时,面临的困难也很多。”宋恂笑着看向赵文静二人,“就比如说,外宾们在离开的时候给我们送了谢礼,这个礼到底该不该收?”

四人摸不清他的态度,没人给出答复。

宋恂也没说这个礼该不该收。

“当天接待外宾的工作人员至少有二十人,但是,据我所知,只有赵文静和吕薇收到了礼品。”

吕薇红着脸解释:“宋主任,那个盒子很小,我们以为就是个小玩意。”

宋恂抬手压了压,继续道:“你们在不会说外语的情况下,还能收到外宾的馈赠,也从侧面说明了,外宾对你们的接待服务工作是认可和满意的。省外办的领导说过,接待外宾不只是一项工作,也是我们向外宾介绍祖国,传播友谊的一次机会。为祖国播种友谊,赢得人心也是我们的工作。在这一点上,我们外办的所有同志,都应该向吕薇和赵文静两位同志学习。”

赵文静猛地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收到外宾礼物这件事,你们虽然已经跟组织上报了,但是转卖外国商品,还是违背了我国的有关规定的。”宋恂拿出一份旧报纸,念道,“根据省财第446号文件规定,国家机关、企业等单位或个人出售外国政府机关、团体和个人赠送的礼品,应立即向税务机关补纳关税。未按规定办理的,一经发现,立即按照暂行海关法的有关规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