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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很多渔船,项英雄眼睁睁地看着前方渔船,一会儿落入浪谷连桅杆都看不见,一会儿被抛上浪峰,连螺旋桨都露出了水面。除了呼号的海风,隐隐还能听到渔民的惊呼声。

海风尖利地嘶吼,浪涛如山,在无边的大海上,这支由几千条机帆船组成的船队,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无计可施时,项英雄只好关闭了发动机,招呼船上的所有渔民将船锚和渔网挂在船头水里,放低渔船的重心。

这是渔船上最古老也是最后的一个保命手段。

做完这些,就只能任由渔船随风漂流,听天由命了。

*

这场十级暴风呼啸了一整夜,按照昨天下达返航指令的时间计算,今天上午九点以后就应该有船只返回陈瑚岛了,可是直到下午六点,三十个小时过去了,一艘船都没有回来。

无论是指挥部的领导,还是陈瑚岛上那些留守的家属们,心弦都是紧绷着的。

双胞胎虽然小,但是也能感知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大风过境的当晚,吉安和延安都被外面鼓鼓的声响吓哭了,爸爸一整晚都没回家,他们是靠在奶奶的怀里手拉手睡着的。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紧绷,小哥俩也不嚷嚷着出门放风了,安静地呆在家里看图画书。

“怎么样?吉安姥爷他们回来了没有?”见到儿子进门,孟玉裁赶紧追过来问。

宋恂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暴风已经过去两天了,而返回陈瑚岛的渔船还不到一半。

瑶水村的三十只船一个也没有回来。

要是这两百来号人真的遇难了,那么几乎瑶水村的所有人家都会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宋恂想到这个后果便是一阵心悸。

“你这几天都没休息,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先上床躺会儿吧。”孟玉裁推着儿子进屋。

“指挥部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呢,还得回去。”宋恂望向坐在门槛上的陈婶说,“陈婶,您家陈叔所在的那个小队已经全部安全返航了,大家都回来了,您别担心。”

陈婶倏地从门槛上站起来问:“我家老头子和老大老二都回来了?”

“回来了,正收拾渔船呢,稍晚点才能回家。我就是特意回来跟您说一声的!”

将话带到,宋恂在两个儿子的小脑袋上摸了摸,便重新返回指挥部。

他总觉得以他老丈人的出海经验,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折在这场十级暴风里了。

三十只船全军覆没?

宋恂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

没有返回陈瑚岛,有没有可能是直接返回瑶水村了?

思及此,宋恂火速返回指挥部,抓起电话听筒就往瑶水村拨了一通电话。

不过接线员说瑶水村的电话无法接通,可能是受前两天的那场大风影响,电话线被吹断了。

毕竟每次台风过境,电话线路都需要重新接通。

宋恂让接线员直接将电话转接到团结公社大院,找到守在家里的萧廷芝,请她赶紧派人往瑶水村跑一趟,查看船队回航没有。

他焦急地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等待团结公社的回信。

实在呆不住,就只能跑出去帮大家组织人手出海,启动搜救工作。

三个小时以后,指挥部收到团结公社的来电,瑶水大队,金海大队,红星大队总共八十五艘机帆船已经全部返航了,正在码头休整。

所有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顺着这个思路,又给那些还没有回航的船只所在的公社和生产队打电话。

可是,在这场十级风暴过后四天,仍有一百只船没有返回陈瑚岛,指挥部的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大家等啊等,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组织船队出海搜救的同时,又不死心地不停给各方打电话请求支援。

之后几天陆续传来一只只机帆船桅折帆崩地回到它们各自家乡的好消息。

指挥部在陈瑚岛滞留了半个月,直到返航的最后期限,所有人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有六只帆船最终没有回来,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

海浦地区第一次去外海捕马面鱼的战役失败了。

即便有不少渔船仍是带回了大量的渔获,这次的产量是近几年来产量最高的一次。

但是,这是以六只帆船,几十条生命作为代价的。

外海气象风雨莫测,船队每次出海最少需要十天,而以目前的技术水平,国内没有任何一个气象单位可以准确预测未来十天的天气情况。

离开陈瑚岛前,地委的高副书记在码头上驻足了许久,在其他人感觉脸都被海风吹得刺痛时,他突然扭头问站在斜后方的宋恂。

“小宋,老裴说你曾是一名船舶工程师,在船舶和渔业发展方面很有见地。你觉得咱们这次征战外海的决定是错误的吗?”

附近几人闻言都不由侧目。

这个问题大家私下里也讨论过,有人觉得现在征战外海有些操之过急了,条件并不允许咱们转战外海。

有些人则觉得我国已经被世界渔业落在了后面,征战外海本就已经比别人晚了几十年,不能因为见到了牺牲,就畏畏缩缩,裹足不前了。

可是,若是每次都要为那些渔获付出惨痛的代价,谁还会义无反顾地出海呢?

宋恂对于高副书记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这些天也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的答案。

“高书记,我觉得咱们将战场转移到外海的战略是没错的。近海的水产资源日益枯竭,我们在综合治理近海的同时,还得为渔民们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转战外海和远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宋恂又话锋一转道,“您也是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干部,肯定明白生产力是由具有一定技术的劳动者、以生产工具为主的劳动资料,以及生产对象所组成的。海浦地区的渔民如果想要以外海渔场为劳动对象,只靠机帆船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得先有能适应外海的渔轮,具备操作渔轮技术的劳动者。否则,任由渔民盲目出海,用机帆船以卵击石,也许这次的不幸还会重演。”

闻言码头上的一干人都沉默了。

确实,用机帆船去外海的滔天巨浪中博弈,无异于以卵击石。

高副书记将他这番话品咂了一番后,继续问:“你是轮船方面的行家,咱们要是现在就跟省城的船厂订购这种可以抵御外海风浪的轮船,大概需要多少钱一对?多长时间可以交付?”

宋恂沉默了几秒,才内心颇觉难堪地说:“适合外海用的双底拖尾滑道渔轮的价格十分昂贵,我国目前有能力生产这种渔轮的造船厂寥寥无几。至少省渔的下属造船厂是不具备生产能力的。”

“那外国能生产不?”裴文奎追问。

宋恂颔首。

“这么一对轮船需要多少钱呀?”要是十几二十万的话,他们南湾县可以咬咬牙,先买他十对,先去外海捞上一笔再说。

“根据规格和配置不同,价格在200-350万不等。”

“多少?”裴文奎瞪着眼睛,惊讶地拔高声音。

宋恂又重复了一遍。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高副书记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算了,全省每年的水产投资总数才一千万,即使把这些钱全部拿给咱们海浦购买渔轮,也顶多能买三五对,根本无济于事。”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呢。

征战外海的事,看来只能暂时搁置了。

就算他想继续,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省委和地委的一干领导也不会支持他继续这个计划了。

*

宋恂在陈瑚岛呆了一个月,再次返回县城时,心情是前所未有的伤感和低落。

双胞胎和老妈早就被他提前送回县城了,他到家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孟玉裁应该是去托儿所接孩子了。

独自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天,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想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

心里正乱糟糟的,便感觉自己的眉心被两根冰凉的手指点了点。

“你想什么呢?眉头皱得都能夹住我的手指了!”项小羽踢了鞋子,爬到床上,趴在他身上问。

宋恂攥住她的手说:“没什么,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不是听说你这个大忙人今天要回家了,就赶紧跑回来迎接你嘛!”项小羽笑眯眯地问,“一个月不见,你就不想我呀?我都想死你啦,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你回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追去陈瑚岛啦!”

宋恂笑了笑,将她揽进了怀里。

“哎,我还没跟你说我在上海的见闻呢!”项小羽语气活泼,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哎呀,人家上海不愧是大城市,好东西可真是不少呀!我这次带过去的两百块钱,全被我花干净了!”

“买什么好东西了?”宋恂摆弄着她的手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