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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一门心思地搞渔轮,还一次也没有去过冷冻厂。

如此看来,他这个兼职领导当得确实不太合格。

“外面那两个人是干嘛的?也是冷冻厂的?”

孙翊早就问过那两人的情况了,此时被宋恂问起,便赶忙答道:“他们大清早就来了,是冷冻厂理鱼车间的工人,说是来找您请假的。”

“工人找我请假?”宋恂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请假找车间主任就行了,再不济还有厂长呢,找我干什么?”

“他们说车间主任只能批五天以下的假,厂长批十天以下的,十天以上的假需要由书记批复。”

宋恂:“……”

什么鬼。

下面的几个工厂的工人加起来得有上千人,要是连工人请假的事也得由公司经理副经理亲自批复,那就难怪走廊里会排那么多人了。

宋恂将两位工人请进来问明情况。

这两人都是请病假的。

一个是手上生了冻疮,医生让他休养半个月不要接触冷冻制品的。

另一个是替媳妇请假的。他媳妇上个月从车间的梯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需要修养至少一个月。本来早就该找宋恂签字的,但是宋恂一直在日本出差,他们就一直没能办成病假条。

病假条上没有书记的签字盖章,财务那边就要算他媳妇旷工,连基本工资都不给发。

宋恂给两人的病假条都签了字,又关心了病人的情况,才亲自起身将人送出办公室。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得尽快去冷冻厂调研一下。

他在这么多单位任职过,地区水产供销公司,可以说是他见过的体制最陈旧僵化的单位。

而这种僵化也随着两个公司的合并,渗透进了渔业公司内部。

隔壁几个办公室里的副经理都是从水产供销公司调过来的,似乎对于给工人签字批条子习以为常,得心应手。

*

冷冻厂在宋恂心里算是挂上了号,但是没等他抽出时间去冷冻厂调研,就有人跑到他面前,给冷冻厂告了一状!

正月初十这天,全公司的人聚集到砚北港,将八艘试捕的渔轮送向了外海。

宋恂正想跟程远去渔捞调度室看看情况,却被一个中年人拦住了去路。

对方自称是天津某渔业公司二号捕捞船的船长。

宋恂一听对方自报家门,便立刻记了起来,之前水产供销公司与这家渔业公司有过合作。

天津这家公司平时习惯于在渤海捕捞作业,偶尔来东海黄海捕捞的时候,来不及将水产运回大本营的冷库,就会将水产就近放在海浦的冷库里。

“宋经理,虽然当时我们是跟供销公司签的合同,但是在合同有效期内,你们两家公司合并了,供销公司的业务,你们得负责吧?”

宋恂笑道:“这是自然,林船长,我现在兼任冷冻厂的党委书记,您有什么事,找我正合适。”

林船长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却仍是紧皱着眉说:“当初咱们是签过协议的,我们在海浦附近捕捞到的水产,一半卖给供销公司,一半委托供销公司的冷库代冻。这件事您知道吧?”

“知道,”宋恂问,“现在是出什么问题了嘛?”

“可不是嘛,不知道你们的冷库是怎么回事!”林船长不快道,“我们的船已经在码头停了三十多个小时了,派人去冷冻厂跑了七八趟,愣是没人过来收鱼。好在现在天气凉,水产还能放一段时间,这要是赶在夏天,我们这八艘船上的鱼都得臭喽!你说这件事怎么办吧!”

宋恂立马当着林船长的面,将孙翊喊过来,“小孙,你坐我的车往冷冻厂跑一趟,让他们务必在三点之前来码头接收天津捕捞船的鱼货。咱们与林船长的公司是签过协议的,双方又合作了这么多年,即便现在忙,人手不够,也得先给林船长一个说法,不能让人家空等着。”

孙翊正色应了一声,当即就坐上宋恂从供销公司继承来的那辆破吉普车,前往冷库。

“林船长,您先别急,这次的事我们一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宋恂看了一眼手表说,“您先回船上休息一下,我亲自去冷库看看那边的情况。回头我们一定登门致歉!”

林船长见他虽然年轻,但做事还算有章法,轻哼了一声,便带着几个船工离开了。

不过,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边的合同到期后,就不再跟海浦的冷库合作了,每次收鱼都磨磨蹭蹭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宋恂独自来到冷库的时候,正巧迎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孙翊。

“情况怎么样?”

“我说这件事是由您亲自安排下来的,他们已经派人去码头了。”

宋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带着他往冷冻厂里面走。

这家冷冻厂拥有海浦唯一的一个万吨级水产冷库,厂区的建筑面积有两万多平米,是除了渔轮以外,公司目前最重要的资产。

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大部分人已经吃过午饭返回工位了。

如今的国营厂即便是过年也没有停产的,车间里还是一片忙碌景象。

宋恂二人走进办公楼,在传达室便被人叫住了。

“李厂长今天来了吗?”宋恂将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传达室大爷,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问,“那钱副厂长来了吗?”

“来了来了。”传达室大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领导,迟疑片刻才说,“钱厂长来是来了,但这会儿不在办公室,吃中饭还没回来呢。”

宋恂呵呵两声,这顿中饭吃得可是够久的。

“您忙吧,我们随便转转。”

他们在厂区里转了一圈,又过了一个小时,再次返回办公楼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这位钱副厂长。

对方衬衫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都被解开了,露出泛红的胸膛和脖子,口中叼着一截快要烧到烟蒂的香烟,站在两米开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宋经理,您要来视察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钱育财握住宋恂的手便哈哈大笑道,“您可是稀客呀,我得让食堂准备点好酒好菜,今天就在咱们厂吃晚饭吧?”

宋恂笑了笑,“先不着急吃饭,我这次来是有事的。”

钱育财想请宋恂去他的办公室坐,却被宋恂拒绝了,“听说厂里给我也留了一间办公室,咱们就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吧。”

此时孙翊已经带着冷冻厂党委办公室的主任过来了,将书记办公室打开,就将宋恂和钱副厂长请了进去。

党委办的郑主任还算有眼色,看出宋恂这次来者不善,帮着给几人倒了茶,便退出了办公室。

宋恂坐进办公桌后面,指了对面的椅子请钱育财也坐。

钱育财没了刚才大马金刀的气势,坐进书记办公室的椅子便问:“宋书记,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啊?”

说完还不小心打了一个酒嗝。

宋恂闻到那股烟酒气,眉毛动都没动一下,忍着恶心讲了天津那几艘渔船遇到的问题。

“哦,就这事啊?”钱育财放松了肩膀,往椅子里一靠,肉实的后背压得椅背咯吱响,“他们那几艘船的鱼货没多少,再说现在天气凉,那些鱼即便再放两天也放不坏。这几天过年,工人们可能比较放松。”

宋恂早就预料到对方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地区水产供销公司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行业垄断,一家独大,全地区的水产都是它的囊中之物。

因着有一个全地区最大的冷库,冷冻厂的领导走在外面是可以用鼻孔看人的。

各渔业大队和渔业公司想要将鱼货放进这个冷库,往往需要托关系找门路,想尽各种办法。

可以说,自打这个冷库被建成以后,就没有空置的时候,冷库里从来不缺货源。

冷冻厂的干部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从不认为冷库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没饭吃。

宋恂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说:“看林船长的态度,天津这个渔业公司与咱们的合同到期以后,很有可能会不再续签。”

“不签那是他们的损失,”钱育财不以为意地笑笑,借着酒气,语气豪迈地说道,“咱们的冷库可是地区最大的,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来!没有了林船长的鱼,还有李船长,王船长的鱼。您啊,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他自从当上这个副厂长,向来是被人奉承恭维的。

李厂长年事已高,明年就要退休了,还整天病恹恹的,经常泡病号。所以,现在由他全面负责厂里的实际运营,他手里的权利就更大了。

作为这个最大冷库的实际负责人,钱育财从没有过求人合作的体验。

因此,对于林船长的投诉,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不续签合同更好,没有了天津的鱼货占地方,就可以给本地鱼货腾出更多空间了。

宋恂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现在是冷冻厂的实际负责人,那么相关的行业新闻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钱育财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新闻,但还是下意识点了头。

“现在全地区各个公社都在大搞渔工商联合公司,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呵呵,就是因为他们搞那个什么产供销一条龙,水产供销公司才会跟咱们渔业公司合并的嘛。”

“看来你得到的消息还不全面。”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好几个渔业大县,比如南湾县,为了鼓励渔民加入渔工商联合公司,已经由县财政拨款,在公社修建冷库了。不出一年,大到千吨级,小到百吨级的冷库,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在海浦沿岸的各渔业大队和公社出现。你有没有想过,这将意味着什么?”

钱育财:“……”

宋恂见他不答,便继续道:“这就意味着,咱们这个万吨级冷库马上将要迎来十几甚至几十个竞争者。渔业大队打回来的鱼,将会就近在他们自己的冷库中入库。人家再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的,在这个万吨级冷库里寻找库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