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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其琛愣了愣。

温以宁看他一眼,然后从包里把早就买好的票拿了出来,她说“我昨晚就给你订好了,早上我起得早,就去代售点取了票。你回上海,别为了我耽误事儿。你电话昨晚上就一直在响,我都知道的。”

她声音平稳,说到这里,仍是不可抑制的颤了颤,用轻松的语调说“老板,不要消极怠工,不要偷懒哦。”

唐其琛看着那张车票,半小时后发车。他这一走,走伤了多少人的心,他这一回,又将面临多大的难。很多人都明白,却没有人比温以宁更能体谅了。

唐其琛嗓子疼的难受,刚想说话,温以宁抢先一步,她眼神俏皮,藏不住期盼的光亮,挽过他的手摇了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要什么都答应。唐其琛不做他想的点头,“好。”

温以宁乐了,“我都没说什么事呢,答应的这么快,不怕我敲|诈你啊。”

“只要你开口,什么都给你。”唐其琛语气郑重。

温以宁敛了敛笑意,轻声说“老板,我想去看极光。”

唐其琛意外的是她的要求竟然这么简朴,唯一的难处大概就是他的时间安排。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了,“好,我带你去。”

这次之别,两人就有半个月没见过面。

去北欧需要办理签证,他走后,温以宁就去交了手续申请。虽未见面,但唐其琛的电话至少每天一个保持着联系。有时候会议时间拉长,他就给她发信息,总之,让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在的。至于其它的事,温以宁一直没有过问。

她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她和几个同事的关系特别好,很久之前就建了个小群,气氛一直不错。请假的这些日子,另几个也没少聊公司的事儿。上周,瑶瑶告诉她,集团董事会成员变动,唐耀持有亚汇7的股份,正式入驻董事局了。还说,唐老爷子退居幕后这么多年,最近竟也频繁出入公司,决策会都参与了好几个。以及,那天她随陈飒参加办公例会,唐其琛竟然缺席。

温以宁是清楚的,他这人的责任心极强,公司党派斗争从来都是暗潮汹涌,他绝不会无故不到场。温以宁没忍住,就给柯礼了个电话。

她问的很直接,问是不是他胃病又犯了。

柯礼欲言又止,声音状态是极其克制压抑的。只告诉她,唐总没事,是他家里出了点事。

温以宁没吭声,电话也不挂,沉默的僵持着。

柯礼才无奈透露“他母亲病了。”

滚滚红尘,人生苦短,上一秒还走着阳关大道,下一刻可能就坠入深渊。命运的安排,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两轮降温之后,南方城市便正式入了冬。唐其琛与她如约见面,十八号这天,温以宁重回阔别两月有余的上海,两人乘机飞往芬兰。

温以宁不似平时,约会吃个饭都害怕耽误了他的时间。这一次,她只字不提、不问。唐其琛能感觉到她这种暗暗坚持的劲儿。他尝试猜了一下,抱着她说“不用怕我耽误工作,行程都空出来了,有柯礼,这几天陪你好好玩。”

半月不见,唐其琛似乎又瘦了一点。脸型本就俊秀,五官更加立体了。两人坐的商务舱,飞机起时,他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和我宝贝儿的第一次旅行。旅行愉快。”

温以宁笑了笑,“嗯。”

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于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半抵达赫尔辛基机场。

北半球的冬天格外严寒,两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都是黑色,宛如情侣装。去拉普兰德的车已经等候在机场外。亚汇在北欧的业务区域不广,但唐其琛的朋友中不乏在这边置业的。其实他几年前就来过一次,可惜当时的天气并不好,云层太厚,没有看到极光。

去拉普兰德的路程一小时有余,温以宁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厚的冰雪,好像时空转换,有一种虚浮的不真实感。唐其琛把酒店定在列维玻璃屋,每一间都像是一个独立的玻璃罩,没有遮挡,四面剔透,躺在床上也能看到天空在飘雪。

两个人。一间房。

放好行李后,温以宁戴着帽子,兴奋的到酒店外溜了一圈,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厚重的羽绒服把她包裹的像是小熊。唐其琛怕她出事儿,也跟了出来,“你慢一点儿,别乱跑。”

温以宁踩着雪,又蹦又跳的好开心。踩了一圈,她面朝唐其琛,眼睫毛上都有雪花,大声冲他喊“看!”

唐其琛这才注意到雪地里,她的脚印踩出了一颗巨大的爱心。她就站在爱心的中间,心无旁骛的傻笑。

唐其琛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眼眶都热了。

“晚上温度更低,出门的时候多穿一点,手套围巾都要戴好,还有帽子,帽子戴厚的那一顶,口罩在我包里。”他们出发前,唐其琛事无巨细的交待,又掂了掂温以宁的外套,觉得不够暖,把自己另外一件给了她,“穿我的。”

唐其琛还安排了一辆雪橇,从酒店出发两公里,在最高的山坳停下。温以宁站在他身边,俯瞰下去,雪山平原广阔无边,森林与河流宛如静止,哪怕戴着耳罩,也能听到旷野的风从耳边掠过,呼啸声森森然然。

这片毫无遮拦的视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处景色都无法与之比拟。

俗世课业,万物生长,都在这一刻悄然静止。

唐其琛牵着温以宁的手,手套太厚,感觉不到彼此的体温,但两人依偎的姿势依旧亲密无间。

他说“念念,看。”

天空被光晕亮,微红与淡绿慢慢交织,光辉轻盈的飘荡,像是画板上被晕开的水粉,颜色从深到浅,偶尔变幻。目光所及之处,黑夜被极光云带横切,构建出另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他们置身其中,整个人都散发出荡然的光影。

唐其琛侧过脸,无声的吻了吻她的眼睛。嘴唇太凉,激的温以宁哆嗦。她绽开笑颜,看不到嘴角的弧度,但向下弯的眼睛里,是一种极致的沉静。

她在唐其琛怀里,隔着那么厚重的棉服,却一样能感知到他真诚的心跳。

这场极光五分钟就渐渐散去,万星涌现,垂挂于夜空,好像电影镜头,这一秒,它们又成了主演。室外太冷,极光落幕后没多久,两人坐着雪橇车往酒店去。窗外,茫茫白雪森严清寂,某一瞬间,竟让温以宁心里升腾起气数将近的悲凉错觉。

她回过头看着唐其琛,却发现他也一样在看着自己。

五官遮掩,只留双目,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无声的慰藉。

回到酒店,室内有暖气,唐其琛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深绿色的羊绒衣,身材的线条一下子勾勒了出来。围巾才摘到一半,腰间一紧,就被温以宁从身后环住了。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

唐其琛停下动作,手覆盖在她的手背,笑着侧头“嗯?”

温以宁心里一片寂静,眨了眨眼,轻声说“老板。”

两个字的开场白,她嗓子哽咽住,好长时间没能再开口。而就是这个沉默的空隙,唐其琛察觉出了不对,她虽是抱着她,但人好像在千山万水之外。

温以宁再说话时,情绪已经没有活人气息了。她说“其琛,我们……”

唐其琛心脏跟着下坠,一记重锤砸下来,他下意识的打断,“念念。”

温以宁闭了闭眼,“我们暂时分开,不要再见面了。”

唐其琛一愣,反应过来后,听见自己灵魂四分五裂的撕扯声。

他提声,“不要。”

“你听我说。”

“不要。”

“你家里不……“

“我说不要,我不同意,我不答应。”

男人近乎暴吼,破了他的金身,一遍一遍的反复,思维凝固,只会执拗粗暴的说着不要。

温以宁安静了片刻,仍然贴着他的背,感受到他急喘的呼吸平复了些,她把话继续下去,“我跟你说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都是这个模样,没有老,没有变,我大学毕业后离开上海的那两年,很多很多次做梦,我都会梦见你的眼睛,你似曾相识,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你一样。”温以宁轻轻笑了下,“我以为我梦想成真了。但我却忘记了。”

唐其琛哑声“忘记什么?”

“忘记了,你不止是我喜欢的唐其琛,你还是亚汇的唐其琛,是你父母的唐其琛,是你们家族的唐其琛,是商场上的唐其琛,是……不属于我的唐其琛。”说着说着,温以宁反倒透澈了,她喃喃自语一般,既是劝着他,也是劝着自己,“我知道你的压力,也知道你的无可奈何。”

唐其琛抠紧了她的手,“我没有压力。”

“可是我有呀。”温以宁吸了吸鼻子,嗓音又僵了些,“我不能看着你跟你家里反目成仇,不能看着你承受一些不必要的干扰,那是你的亲人。”

温以宁说不下去了,这些日子,唐其琛为了她承受了多少,他从未透露过,抱怨过,肩上的重担从未、也不可能卸下。为爱走天涯,或许血气方刚的十六七岁能轻易说出口。但唐其琛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轻衣少年郎,他三十六岁了,身前与背后,太多牵扯,不容许他有所失误。

就算此时的唐其琛做得到不顾一切,她也不忍心,不愿意。

“我们暂时分开,你也没有那么辛苦。你去好好照顾你妈妈,好好把公司的事儿解决,唐其琛……你要好好的啊。”

唐其琛知道,她不辞辛苦,千山万水,就是来赴这一场告别。

她说的这些话,像是一把斧头,一点一点槽开他的血肉,挑断经脉,却又让人反抗不得。

良久,唐其琛问“暂时,是多久?”

温以宁侧贴着的脸,突然换了姿势,完全埋在了他背上。额头重重抵着他的脊梁,渐渐的,啜泣声便忍不住了。

唐其琛便不再追着要答案了,他转过身,沉默的将她搂入怀里,一下一下安抚着,吻了吻她的头发,低声说“答应你,多久我都等。”

这一夜,两人相拥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从透明的玻璃看出去,雪花慢慢飞舞,宛如时空转换的童话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