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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撇过脸,烦恼地看他一眼。

她是一个大部分时候没有心的人,她少许长出的那点儿凡心,已经被张行简折腾死了。

沈青梧正在烦恼,眼见这种烦恼快要发展成怒意,张行简判断出她情绪的烦躁,在她发作之前,他突然一声:

“梧桐。”

沈青梧目光迷离。

张行简:“我喜欢你。”

她目光在他眼睛上逗留一会儿,闪烁着目光,飘移开眼神,含糊地:“唔。”

张行简颇觉有趣地看着她——她在暗黑中,悄悄脸红了。

威武不屈的沈将军,也会脸红。

张行简慢条斯理:“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沈青梧:“提示一下。”

张行简:“三个字。”

沈青梧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她试探:“我爱你?”

张行简微笑:“对不起。”

沈青梧:“……”

张行简:“怎么,我不值得你说‘对不起’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没有错,一切都是我无理取闹?”

沈青梧当然知道自己大约错了。

也许是弄坏玉佩,试图蒙混过关错了。

也许是在他最开怀的时候泼他冷水,在不合适的时候提了更加不合适的事。

也许是她昨夜直接走了,让他无比生气。

可是沈青梧不跟任何人道歉的。

沈青梧问:“说‘我爱你’,没有用吗?”

张行简:“没有用。”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你并没有那么爱我,你出于哄我的缘故说这种话,我不信。”

沈青梧:“那我道歉,你就信?”

张行简:“我信啊。你从来不和人道歉,你若是道歉,必然是真心的,我为什么不信?”

沈青梧沉默。

张行简叹口气。

张行简惆怅:“我总觉得,你不是很喜欢我。你没有我喜欢你,喜欢的那么多。”

沈青梧用一双乌水眼看他,不语。

他像是真的有点伤心。

张行简说:“我知道你成长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我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你必是总是被人否认,才养出了你这样一直告诉自己‘我没错’的性格。

“你必须固执,必须冷漠,必须一遍遍肯定自己,才能走出沈家,走出东京。”

张行简:“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我为当年的事,辗转反侧,很痛苦,很心疼。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我在最开始的开怀后,心里却不踏实。我总在想——沈青梧这么执拗的人,怎可能原谅我呢,怎可能回头找我呢。”

沈青梧怔忡。

她自己其实没太大感觉,可他拢着眉、目中噙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一点点动容。

她并不觉得自己生存环境如何艰难,她也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好。

她只是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罢了。

可张行简这么纠结做什么?

她唇动了动,张行简伸指抵在她唇边,轻声:“不是道歉的话,我不听。”

张行简微笑着看她:“梧桐,我总是观察你,总在琢磨你的性格。

“我不确定你对我的心意有几分,我只知道你说话算数。那我忍不住会想——如果你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跟我道歉,固然有你性格的原因,是不是也有并不是很喜欢我的原因?

“你知道自己错了,然后跟我说一声‘对不起’,是不是代表,你在一点点接受我呢?”

他目露渴求。

沈青梧慢慢开口:“你在勉强我改变自己。”

张行简温温和和:“我是在确定你的心。”

他说:“我不强求太多——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就绝无二话,不会再和你置气。”

张行简委屈:“你对别人说一不二,可我一点特权都没有吗?我这么喜欢你,也等不到一句道歉吗?你以前不跟我道歉,现在也不和我道歉,明明是你错了,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儿?”

沈青梧静静看着他。

她产生困惑,觉得不解——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不确定她的心?

她已经发誓。

他仍半信半疑。

他希望她承认自己的错,希望自己向他低一次头,希望……自己表现出在乎他的样子。

沈青梧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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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说:“我本以为,你我之间,求而不得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张行简道:“你的以为似乎错了。”

沈青梧:“我以为,你我在一起,受不了的人,先会是你。”

张行简弯眼睛:“我也怕受不了的那个人,是你。”

沈青梧:“我以为你宽容,温和,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是很在乎。”

张行简:“我也有执着,渴望,强求的一面。你最好不要见到我的这一面——那就不是你喜欢的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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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说:“不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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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沉默下去。

拙于言语的她不会表达,她只察觉到了一些微妙。

这种微妙,她需要慢慢思考,慢慢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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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沈青梧看张行简。

她努力半晌,还是没说出那句话。

长年累月坚持的原则拉扯着她,分裂着她。她似乎在走向一条铺满月光的道路,黑暗中却有什么持续地拖拽她,吞没她,不让她离开。

沈青梧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坚定地走着一条自以为是的路,她最终会走到哪里去呢?

她自己都不懂。

她看张行简一眼。

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样的神情,张行简目光微晃,有一瞬间的心软。

他倾身过来搂住她肩,轻声:“好了好了,今夜说不出口,我们就不说了。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沈青梧被他抱在怀里,她抬手,轻轻搂住他脖颈。

她觉得他真好。

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然而沈青梧才在心中感动,就听到张月鹿说:“今日说不出口,就明日吧。今年说不出口,就明年吧。”

明日?

明年?

沈青梧:“……”

她收起自己的感动,面无表情抬头看他:“我必须道歉,是么?”

张行简颔首。

沈青梧脸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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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被张行简请出了客房。

子夜已过,还清醒着的,客栈中大约只有他们两个了。

张行简客气极了:“在你道歉前,我都不会原谅你。这本是应该的——你都不道歉,我怎么原谅?

“不必试图和我搭话,不必试图瓦解我的心,不必试图用歪门邪道诱惑我。这都没什么用。

“我狠起来,你是知道的。”

张行简:“三个字。”

他在她面前关上了门:“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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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忿忿转身,寒着脸回房。

她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不说,他能怎样?

不过是仗着别人的喜欢,作威作福……

她心里骂了一通,脚步停下来:等等,仗着别人的喜欢?

谁喜欢?

她很喜欢他吗?

沈青梧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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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一晚上没睡好的沈青梧,在驿站客栈一楼遇到了同样没睡好的张行简。

她抱着臂坐在桌前,如思考人生大事,面容十分沉静。

张行简入座,叫了早膳。

沈青梧盯着他。

也许是她看的时间太久,目光太热烈,他不得不抬头,跟她打声招呼:“早。”

沈青梧满意了。

小二端上早膳,沈青梧咬一口肉包子,心中想:似乎不道歉,也影响不到什么嘛。

张行简照样会和她说话,照样会在她的逼迫下回答她的问题,照样会露出笑。

和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顶多是不怎么逗她,不怎么突然对她笑,不怎么挨着她,不怎么偷看她,不怎么为她着想,绝不给她开门,绝不让她上床……

和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沈青梧可以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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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很快忍不了了。

并非是她色心作祟,忍耐不了孤夜独眠的苦,而是他们在三日后的下雨日,敲了张行简他那位老师的门,前去拜访。

他老师倒没什么烦人的。

烦人的是,他老师家的宝贝女儿,看张行简一眼,就让沈青梧生起了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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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潺潺,沈青梧戴着蓑笠,跟在张行简身后。

他们刚在大堂见过那位老师与老师的女儿,娇滴滴的女儿美,一眼又一眼的眼波飞。这些都让沈青梧心中黏黏哒哒,十分不适。

雨水如溪,柳绿桃红,园林古道蜿蜒漫长。

踩着雨后湿滑的青石砖,沈青梧:“喂。”

前面那位郎君当然如往日一样,当做听不到她的话。

沈青梧拽住他,将他拖得和自己并排走。

年纪大的管事还在前方引路,并不知道后面的沈青梧,已经把不情不愿的张家三郎拖住了。

沈青梧:“我们离开这里吧,你老师不是好几个,我们换一个。”

张行简被她拉着,半边袖子被雨淋湿,睫毛被雨水打得清亮银灿:“老师哪有换来换去的,你胡说什么——为什么离开?”

他以为她是发觉什么他没发现的隐患。

结果沈青梧说:“她想上你。”

张行简一怔。

他这次倒没装不懂,没和她打哑谜,他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憋半天,还是被她的可爱逗得忍俊不禁。

张行简:“粗俗。”

沈青梧改口:“她想爱你。”

张行简弯眸,去看天外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