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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间,一苇浮江河。富贵与功名,倏忽浮云过。

《醉时歌》

林承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中有一片闹腾拥挤的菜市场,他与朋友去菜市场买鸡。商贩弄塌

了鸡笼,五彩斑斓的鸡从笼中跳出,羽毛乱飞。

正是晌午时刻,鸡仰天狂鸣。

他与朋友操着刀帮忙杀鸡,鸡血弄脏所有人的衣服,血淋淋一片,蜿蜒如同遮天蔽日的红血河。整个眼前世界,只能看到那片血红色。

林承煞白着脸、一身冷汗地从梦中醒来。

他的惊慌弄倒了床帏外的木架,守在门外的仆从立刻察觉,在门外躬身询问:“相公?”

林承喘坐在床上,闭着眼:“什么时辰了?”

回答他的不是仆从,而是从外步入的妻子,长陵公主:“天刚亮罢了!你也真是劳碌命,不多睡一会儿……今日你休沐,说好了陪若若放风筝,不许忙你的公务了!”

林承睁目,失神地看着这位在侍女簇拥下轻快步入内舍的公主。

长陵公主活泼骄傲,年过半百依然笑言笑语如同天真少女。她的一身单纯,是暮烈刻意保护的结果。暮烈将自己最疼的妹妹嫁给林承,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信任。

可是近日……从若若回来长安后,林承看着长陵公主,总是会想到另一个女子,王灵若。

林雨若含泪泣问他:“爹,你为什么抛弃王灵若王女郎?你知道她在甘州那些年是如何活的,你怎么忍心抛弃一个盲女,你的心是铁石吗?难道你真的不曾去甘州找过她吗?

“南国末年她是如何死的,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没问过吗?你如何面对我兄长?!

“还有……你喊我若若,你给我取名若若,我娘知道么,王灵若王女郎知道吗?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可笑吗?”

林雨若的质问,被林承用一巴掌回敬。

多年来,他对这个女儿疼之爱之,宠之护之。他对林斯年有多绝情,便对林雨若有多包容。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林相是个女儿奴,这是满长安人人知道的笑料。

但是这个笑料有前提。

自从林雨若与林承吵一架后,林承当日气得病重,次日不得不告病休沐。在长陵公主连日的多方调解下,林承仍苍老了很多,已经许久没有见女儿了。

此时此刻,长陵公主坐到床边,强硬又带点紧张地把他拉起来,劝说他:“虽然不知道你与若若吵了什么,但是若若小孩子,你不要与她计较。过几日是我生辰,我办个大宴,给你们父女找机会和解,好不好?”

林承看着长陵公主,突然说:“我第一次成婚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与若若今日年龄,也差不多。”

……盲女王灵若,十六嫁他,十八被弃。也和若若年龄差不多。

有些人,同龄不同命。

长陵公主听他说什么十六岁成亲,怔了一下后,脸微沉了下去。她与夫君成婚时,夫君自然不是十六岁。那林承所说十六岁娶的女人,自然不是她。

长陵公主不喜欢林斯年。

她同样不喜欢林承回忆她不知道的那些事,不喜欢林承记忆深处的人是另一个女人。

长陵公主生硬道:“你说那个做什么?”

林承:“我做了一个梦……”

他其实很少与长陵公主说自己的事,公务、私事,他都不与妻子分享。今日不知为何,他恍惚着、疲惫着,絮絮和她说菜市场上的血,到处乱跳的鸡。

林承:“鸡在晌午大叫……我在梦里心跳突突,这不祥到了极致。我却参不透这个梦是何意。”

长陵公主认真地听了他的梦,握着他汗岑岑的手,认真地给他提了建议:“也许这是提醒你,我过生辰要多多杀鸡?我这就去安排。”

林承:“……”

他看着妻子半天,淡淡笑了一下,将手收回,受到噩梦惊吓的心神也一点点回归。

林承:“好了,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长陵公主满意,并开心于自己帮丈夫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她站起转身,又回头叮咛:“我的生辰宴要在樊川举办,二月初十,你千万不要忘了。”

林承沉吟:“二月初十,科考开试第一日啊……”

长陵公主一听就急了:“你让其他官员去操持,你不要去了!”

去年的科考停了一年,今年加了女科。为了防止出错,林相被调作了今年的主试官。论理说,他应该一直在吏部那边操持此务,确保今年科考不出问题。

但是……

林承想到甘州案中涉及王灵若的那部分,想到韦浮汇报说乔应风如何替人顶罪、终生不平以及犯了大罪,想到从甘州回来的人在私下议论说晏倾就是前朝太子羡,而皇帝陛下对朝廷失去了一个大理寺少卿不闻不问……

这一切,都让林承前所未有的焦躁。

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冷静。

林承回答长陵公主:“我会去参加你的生辰宴,会和若若重归于好的。”

长陵公主露出笑。

她眼中带点儿天真情绪:“你那学生韦江河如何了?他与我们家若若同行一路,照顾了若若一路,我们该感谢人家啊。你说若是生辰宴上,我再次提出与韦家联姻的意思,你那学生应该不会反对吧?”

林承皱了下眉。

他说:“江河本来就从未反对……但这事,还得问问若若。”

长陵公主嗔笑:“你真笨,亏你是相公!你女儿喜欢谁你真的看不出来?你不必管了,既然两家有这意思,我就把这事儿办了!”

林承话到口边,长陵公主已出门扬长而去。林承想了想,终究没再说什么。

韦浮……这个学生,办了大案,升了高官,越来越让他控制不住。

这是一件好事吗?

韦家人……总让林承想到甘州,想到韦兰亭。他说服自己韦家人并不全是韦兰亭,韦浮什么也不会知道,他这样劝说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但有时候自我的麻痹与调解,本就说明自己敏锐的直觉已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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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案后,回到长安,韦浮官拜京兆府少尹,领长安二十二县,一时间风光无限。

而中枢给满朝文武的交代,是大理寺少卿晏倾在甘州身亡,只留遗孀徐清圆跟随韦浮回来。原本对徐清圆参与女科颇多不满的朝廷官员们,听到晏少卿为国捐躯的结局,唏嘘之下,也不再反对徐清圆参与女科了。

毕竟只有她一名女子。

毕竟她一人不可能撼动整个朝堂。

众人唏嘘更多的,是韦浮向上走的风光路,伴随的是晏倾的陨落。

曾风光一时、引无数儿女敬仰折腰的“长安双璧”,再也不会有了。

二月初八,烟雨连绵,韦浮在北里的一家酒楼中吃酒。

曲水流觞,琵琶声悠,黄金歌台。

清逸多端的俊朗郎君手持一酒壶,坐在栏杆旁,一手轻轻拍打木栏,听着音律,他垂眸浅笑。酒意让他面染红霞,醉意又让他肆意不羁,青衫袍袖在细雨前翻飞,曳带纵扬。

大魏的官员们更多喜欢夜里的北里,如韦浮这样白日坐在这里喝酒,实在少见。

因为少见,便格外清静。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呜呜呜,又有人自尽了,都是可怜人……”

韦浮靠在围栏上,一边吃酒,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曲水畔,不远处的北里女郎自尽案。

很快会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争着抢着来处理此事,北里这样的风月场所,女子悲苦并非偶尔。在这里呆久了,便看多了……

韦浮给旁边一侍从一腰牌,慢悠悠说:“下去告诉大理寺和刑部,本官既然在这里,这个案子京兆府便接了。”

侍从躬身退开,韦浮仍坐在楼上慢悠悠地看着。他喝酒间,旁边窗前帷幔轻轻晃悠,一个男声响起:“韦江河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还是自从甘州回来后,你改了性子了?连这种小案子都要跟人抢。”

韦浮看过去。

窗帷后,男子身形笼在斗篷内,面容轮廓看不清。

韦浮笑一声。

他靠着身后墙壁,手中拿着一箸子,心不在焉地在空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外头的琵琶声遮掩了他和神秘男子的对话,遮掩了他透着几分醉意的低凉声线:

“我有个计划,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如合作一把?”

男子“嗯”了一声,发出疑问,但并没有离开。

很久之后,躲在窗帷后藏头藏尾的黑袍男子突然停顿一下,侧了头,隔着屏风,看向楼梯口。

他说:“有人来了。”

韦浮噙笑,侧耳听了一下:“哦,我约了露珠儿……你要见一见吗?”

男子沉默。

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

隔着窗幔,韦浮感觉到他的挣扎与紧张。韦浮笑眯眯地等着,听那人声音沙哑地回了一句:“你叫她露珠儿……不必了,我走了。你行事多诡也罢,我不在意,不介意与你合作,但你若连累了她,若伤害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韦浮“噗嗤”笑出声。

窗子晃两下,那人走了。

轻而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徐清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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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是在风若的陪同下,一起来北里见韦浮的。

韦浮说,他有些历年考卷讲义,是他以前总结的。她是唯一参与女科的女郎,受天下人瞩目,也许需要这份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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