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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开衙, 张文主审,好事的长安百姓们纷纷涌至大理寺衙堂前,想看林家事如何落幕, 朝廷是否会伸张正义,判宰相之罪。

张文志得意满, 看同僚们纷纷躲开林相的案子, 他只觉得他们胆小怕事。张文不怕得罪林相, 何况若是此案能让林承下马, 一力搅动整个朝堂的格局, 这不正是他的风光升官路吗?

如他这样庶民出身的人, 苦熬十数载, 也许等一辈子, 都不一定等得到这次的机会。

来观审的百姓很多, 徐清圆与风若站在人群中时,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一些贵族高官人士家中的仆从, 想第一时间得知结果, 回去报告府君。

风若挡开人,不让那些人撞到徐清圆。他低头看到徐清圆目染愁绪,便问:“你担心什么?林家事跟我们又没有关系。女科就算这一次没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徐清圆低声:“我只怕身在迷局,看不清布局人的目的。如今我尚未知道两个案子的关联、真假……张府君急匆匆审案, 操之过急,给他人做了嫁衣,也未可知。”

她目光在人头攒簇的人流中掠过, 落到一人身上。

韦浮不着官袍, 穿着半旧不新的圆领袍, 与自己的随从一同挤在人群中。若是需要他作证, 他随时可登场。因他的特殊身份,大理寺官吏们特意为他空出了一片地。

徐清圆听周围百姓悄悄讨论“长安双璧之一”“京兆府长官是林相的学生”。

说话间,林承等人被人领路而来。

林承与长陵公主的目光落在韦浮身上,林承目光严峻沉思,在韦浮身上顿了两顿。他仍判断不出自己这位学生今日立场,他这位学生已经遥遥向他作揖,行了面师礼。

长陵公主嘴颤了颤,却到底比往日收敛了很多。她精神恍惚、脸色苍白地被人请进大堂,盯着自己丈夫的背影。

隔着虚空,韦浮目光与徐清圆对上,他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徐清圆想到那晚雨中自己对韦浮的求问——

“是你杀了林雨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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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雨丝敲檐,檐角飞流潺潺如溪。

屋中的灯烛,与屋外的晦暗对比鲜明。

韦浮放下手中棋子,抬起目,幽幽若若。

看到他的神色,徐清圆浑身失力地向后跌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博古架。她几乎确定:“果真是你。”

韦浮温柔微笑:“是我吗?凭证为何?我为什么要杀她?说出去谁信——她若不死,便是我的未婚妻,我的官场路都指着她。谁信你呢,露珠儿?”

徐清圆清亮眼睛盯着他。

他维持着那噙笑的表情,但是在女郎的凝视下,他唇角的笑渐渐僵硬。她的杏眼黑白清透,不含杂垢,这么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丑陋扭曲……韦浮蓦地别了目。

韦浮搭在棋盘上的手肘僵硬:“别这么看着我。”

徐清圆:“二月初十,我与风若驱车去考场。中途辕断,是你提前动的手脚吧?因为在那之前,我与你在北里见过面。你让我耽误了时辰,错过了考试,正好目睹考场前的杀人闹剧……之后到樊川,我又是正好目睹林女郎跳楼,正好有不在场的证据。

“我仔细想来,我似乎堪堪错过了考场案,也堪堪错过了跳楼案。这真的像是一种对我的保护,像是为了避免我波及两件案子,为了让我清清白白。

“我自认这长安没人在意我,我只能想到你。”

她闭了目,颤一颤后,睁目看着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在离开甘州前,你是否与晏郎君有过约定,是否你要承晏郎君的情,晏郎君让你保护我,避免我受伤?!”

韦浮淡淡道:“凭什么不是我自主要护你,而是晏清雨要求我护你,我才护你呢?”

徐清圆声音抬高:“因为这天下,除了我父母,只有晏郎君这样爱我!”

她从自己话中获得勇气、力量。

闪烁的流光让她镇定下来,让她与韦浮对峙:“只有晏郎君的爱,广袤、宽和、无求、包容。只有他会爱我。”

韦浮唇角蓦地绷起,怒意在眼中一瞬溅出。他很想反驳,可他偏偏无法反驳。

他盯着徐清圆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厌恶——他在晏清雨身上,看到一样清澄明澈的目光。

多么荒唐。

这世上的曲直黑白模糊不清,正义与纯粹混沌一起,大家都在浑浑噩噩。从天历二十二年走出来的人,为什么仍有这样干净的眼睛?

为什么太子羡如此。

为什么徐清圆也不怨怼。

韦浮低头沉默半晌,重新平静下去。他幽静地看着她笑:“是,晏清雨让我不要害你卷入风波。我努力了啊,我应承他了,我确实保护你,不让你波及其中……所以露珠儿,今夜你就不该来找我,你就不该问我任何问题。”

徐清圆:“你为什么答应他?交换条件是什么?他答应帮你做什么事了,对不对?”

韦浮轻笑。

他冷淡:“无可奉告。”

徐清圆:“……你若是真的杀人凶手,我便更想不明白。我想不出你的动机,与你的目的。你莫非以为凭借这样的事就能扳倒林相?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像那么不冷静的人。”

韦浮:“哦?我不是吗?”

不谈晏倾,不谈道义,他重新游刃有余,似笑非笑。

他甚至诱惑徐清圆:“觉得我是凶手,那就想办法将我绳之以法。可惜只有你觉得我是凶手,你没有证据,长安也没人听你的。

“师妹,露珠儿,你不是官身,没有参加那女科,还是有点限制住了你的聪明,对不对?

“当初晏清雨就不该与我约这个。但后悔无路。而且,师妹,我对付的人是林相,这一两年,你应该隐隐约约感觉到林相的罪孽吧?我对付一个恶人,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烛火蒙蒙晃晃,他笑盈盈:“乔应风被我们一起杀死,可怜。你也要杀死我吗?”

徐清圆脸色煞白,看着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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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今日,隔着茫茫人群,徐清圆再次看到韦浮。

他的眼睛像两盏幽幽鬼火,躲在日光后,藏在阴影中,静静地观望这一切。

徐清圆喃喃自语:“不对、还是有地方不对……”

——这一切,很难说通啊!

杀人手法另说,她根本接触不到那些。韦浮的目的也另说,她现在还看不到。只说凶手的本事……她自认识晏倾,大大小小跟着晏倾办案数次,见过不同的凶手相,每一个都和韦浮不一样。

徐清圆不怀疑韦浮的本事。

他若真的想杀人,以他京兆府少尹的本事,他似乎可以藏得更加滴水不漏。他审过那么多案子,看过那么多生死,若是他行凶犯案,他应该可以伪装得更完美才是。

乔应风让他们花了那么大的力气。

韦浮难道会比乔应风差吗?

不只韦浮,徐清圆确信,如果是晏倾,或者是自己想要杀人,他们一定有能力布置一个完美的环境,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栽赃给一个完美的替身……

现实却是,张文等大理寺官员确实没有查到韦浮身上,可这两桩案既然能让徐清圆想到韦浮,必然也有其他人会想到韦浮。

徐清圆蹙着眉,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韦浮。她沉静着,想多思多看,看得足够多,才能有足够多的线索。

这样想着,值番衙丁手中水火棍齐齐顿地,齐声高喝:“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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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承坦然面对张文的审问。

张文自信,学着以前晏倾在蜀州时做的,将两个案子放在一起审。他将所有犯人、证人押送上堂,一一问话。

徐清圆也在人中,被问了几句话,与先前大理寺问过的一样。她这样不重要的证人被问过话后,就站到了一旁,正好与韦浮站在一处。

案子审问进程十分顺利。

林家的仆从侍女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证明:“女郎自去年年底回来后,确实多次忤逆府君。相公对女郎很不满,二月初十,女郎确实被府君再次骂哭……”

林承轻轻嗤一声。

张文翻看卷宗:“林相,有府中嬷嬷说,你旧年抛妻弃子,至孤儿寡女几乎困死甘州。林斯年,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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