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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为我们这些远走他乡无家可归的人讨个公道。

“一直以来,是我们拖累了您……如今不得不最后累您一次,请您好好活着。”

风声干涩,残血已绝,林木间的杀伐到了最后时刻。晏倾的性命从来就不是他自己的,享受多少人的爱戴与不舍,便承载多少人的希冀与期望。

晏倾从地上拾起剑,掩袖咳嗽两声,撑着剑向更深的地方踽踽而行。血沾袍袖,雾凝长睫,即使如他这样光风霁月的郎君,此时也狼狈到了极点。

在身边最后一个人战死的时候,他孤身立在丛丛密林中,一瞬间,听到风声沙沙,宛如深海呜咽。

他没走多久,身后追兵不至,让他生疑。他停下步沉思,断断续续的,闻到了尘烟的呛鼻气味……

风吹动晏倾的衣袍。

他蓦地回身,向密林高处、枞木高耸的地方望去……隐隐有火星从那里传来,红光遮了半边天,火海滔滔席卷而来。

晏倾刹那间明白敌人为什么不再追进来了。

林木多旺,放火烧树,晏倾要如何从中逃脱?

时间静了一瞬。

晏倾靠着树干,低头时,那口压了许多日子的乌黑闷血,终于吐了出来。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深林中看着那火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无路可逃。

可他实现了自己与暮烈的约定,暮烈会好好善待他的露珠妹妹。

晏倾仰望着树林蜿蜒的高处,那里有一圈空白的罅隙裂缝,像是牢笼外的自由。

他一生困于此局。

此局……终于要结束了吗?

解脱之余,竟有几抹不舍。

尘雾飞上晏倾的眼睫,呛鼻的烟火让他胸闷低咳,他脑海中浮光掠影,断断想到了许多人,最后停留在一个纤瘦飘飞的背影上。

火光席卷而来,晏倾在林海深处闭上眼:那是他要失约了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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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

高丘上,徐清圆从马上跳下,疾奔上前,被眼疾手快的风若一把抓住手腕。

风若:“你不要命了?!”

可是徐清圆看到了浓浓烟雾,看到了下方林海中已经蔓延开的大火。那火熊熊,正如人心底最深的噩梦。林中起火,谁能逃生?

飞尘溅上徐清圆的睫毛,她的眼睛瞬起水雾。只是被风若拉着手腕,不得上前。

一只箭从她身后擦过,向不远处的方向射去。徐清圆回头,射出第一箭的人号称“百步穿杨”,是禁卫军的副统领,他手中箭所飞的方向……

徐清圆看到了林斯年趔趔趄趄的爬在山壁上,向下方的马匹跳去。那箭差点射中他,他抬起头,看到了高处的徐清圆一行人。

林斯年满脸血污肮脏,但是他一双漆黑的眼中闪着蚀骨一样的恶意,徐清圆一眼认出了他——

“林斯年!”

她满是怨愤。

风若在旁问禁卫军副统领:“只有他一人活着?”

副统领冷笑:“这种小人……其他人会为他卖命吗?”

徐清圆看向林木中燃烧的熊熊大火,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林斯年与晏倾战到了最后,林斯年这一方可能稍逊一筹或者略胜一筹都无所谓,关键的是,林斯年为了杀掉晏倾,放火烧了这里。

他不光放火烧晏倾一方人,他也要将剩下的自己人烧死在这场大火中。

徐清圆一时间竟不能明白,林斯年何以对他们这么大的仇恨?

林斯年趔趔趄趄地爬上马背,统领一方的箭只射中马屁股,马却没有停下来,反而速度加快,载着他向遥远的方向逃去。

统领一方立即上马:“追!”

最好活捉林斯年!

徐清圆一怔,她这样羸弱的女子,冲上前张臂,挡在马前。马蹄高扬,统领惊怒地调转马头:

“徐娘子!我等已如你所愿,你还要如何?难道要放跑林斯年吗?”

徐清圆煞白着脸,轻声:“将军,风若可以去追林斯年,风若武功高强,他一定可以活捉林斯年……求你们留在这里,帮忙救火。”

风若青着脸在看林间烧起的火,神色难堪。他拼命动脑子时,听到徐清圆的话,一怔后犹疑地看眼徐清圆。

统领冷漠:“徐娘子,天亦有时尽,人有末路时,你不懂这个道理吗?下面的火烧成那个样子了……谁能救下一个林子的火?”

徐清圆仍拦在他身前,重复要求。

她说话语调其实没什么感情,一张美貌的面容苍白无比,她只是单调地重复着自己的请求,一双美目,已经飞到了下方的火林中,在找寻着什么。

风吹动她的裙裾与发丝,发间青簪摇摇欲坠,火海映着她莹白的面颊。

她是这样的美,又是这样的楚楚可怜。

一个弱女子跟着他们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走到这一步,谁不动容?

徐清圆:“将军,求你。”

她见说服不了他,当即一撩裙摆,笔直跪在了他面前,向他叩首行大礼,额抵地面。

统领冷酷的眼睛打量她片刻,终是叹息:“你何必如此?如今是大魏朝,不是南国时期。你和韦府君这样努力,又为的什么?为了救太子羡,真的不必这样执着。

“你知道,这么大的火……没有人活得下来的,这是上天的旨意。”

徐清圆如何不知?

徐清圆轻声:“我不是要救太子羡,我是要救我夫君。天亦有时尽,人亦多可争。

“我无意用这些多余的话劝将军,只是提醒将军,当初出长安,陛下是让将军来救人的。将军如今要去捉拿林斯年当战功,却违背了陛下的旨意。他日回到长安,将军如何面见陛下?”

统领忍怒:“你!你这个小女子,竟然威胁人?”

徐清圆抬起头,目光清澈却锐利:“将军,风若去追林斯年,请你带着你的所有人马,一同救火!”

这位统领权衡利弊,终是憋屈地从了这小女子。他没好气地嘱咐:“水呢?都找水去,救火!妈的,这怎么救……谁能扑灭山林大火啊?”

风若将徐清圆从地上扶起来,他神色严肃:“徐清圆……”

徐清圆眼睛看着火海,喃声:“你去吧。”

风若心里很难受:“郎君让我保护你。”

他看眼那些忙活起来的将士们,即使如他这样天真,他也知道这场火灭不掉,徐清圆在求人做无用功。可是那些人不高兴,他怎能不高兴?

他只是很难过。

他预料到了一些东西,他希望自己不必预料。

徐清圆喃声:“你去捉拿林斯年,最好活捉,若是不能活捉,那就杀死他。”

她美丽的面容第一次出现无法掩饰的阴郁恨意:“替晏郎君报仇。”

风若半晌不说话。

徐清圆不看他:“去吧。”

风若慢慢道:“徐清圆。”

徐清圆:“嗯?”

风若:“你在这里等我……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完成任务,很快回来找你。你当心些,保护好自己,他们欺负你的话,你回头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们。”

这是第一次,风若说“帮你”,而不是“帮郎君”。

他指的是统领那些军人,那些军人对他怒目而视,风若当没看见。

徐清圆微笑:“好。”

风若纵步跃下高丘,在半空中运用轻功走壁时,他不可避免地回头,看到山崖前,徐清圆迎风而立,衣袂飞扬惊鸿若仙,她长久地凝望着下方燃烧的火海。

傍晚落日昏光照在她身影上。

风若眼中的泪,差点落下。

可他扭过脸,硬下心肠,什么也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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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中山谷下,死伤大半,血流成河。

战争天黑到天亮,再到日头又一次地走入了地平线。

昏黄光铺陈谷底,双方大半人死,起初还有马战,后来是步兵交战,再是用刀剑搏斗,到了最后,已成了近身搏斗。

日头快要落下地平线的时候,暮明姝拼着自己胸前被刺中的伤,硬生生向前,对云延绝不放过。云延恍神一瞬,血溅上她眼睫,她睫毛下的眼睛乌黑得如同墨水。

那昏色的光落在她眼中,像是前年灯火辉煌的长安夜市中,灯笼的光晃在她眼里。

那时候,她还是高贵的广宁公主。

云延迟疑半步。

高手过招,本就是半步的区别。

暮明姝眼睛中拂过一丝光,云延意识到不妥猛烈用掌挥去,她拼着内伤,一把匕首从袖中飞出,从上而下,干脆利索一把剜向他的眼睛。

云延惨叫跌倒。

他的武功将暮明姝掀飞一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

暮明姝纵步再次奔向他,将他按在身下,匕首这一次朝向的是他的心口。

血迹猛溅!

云延最后听到这位公主漠然的声音:“云延,为了我的王图霸业,请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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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外数百里地的林海失火,将领救火却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