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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让望着植物所在的那方乌黑木匣,颔首:“你们下去歇息吧。”

几位女郎告退,下台阶时,迎面见到一位光风霁月的青年施施然步入院落,乃是七夫人的那位师兄,裴象先。裴象先对她们点头致意,笑容温和又疏离,问:“二郎还在办公?”

女郎们点头,廊下已有卫士拱手:“裴郎君稍等。”

裴象先今夜来访原让,是为两件事。他被请入屋舍后,温声而谈:“想来二郎已经知道我的出身,我便不多说什么了。原侍郎在朝,通过师妹的口来点我,我寻思数日,如今当是到了我归家回姑苏的时候。日后若无缘故,我便不来凉州了。”

原让亦认为裴象先离凉州越远越好,他道:“郎君何时动身?”

裴象先看向案上摆着的乌黑木匣,问:“这便是公子墨从漠北偷回来的植物么?”

原让笑一笑,没说话。

裴象先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提防,便也不在意,他自说自话:“二郎要将东西送回长安,我自愿随护卫们一同走一趟,见一见原侍郎。二郎放心,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这东西出自漠狄,而我恰恰在幼年时见过几次来找我的漠狄人,他们有无意中提过这种植物。”

原让一震,身子忍不住前倾,压抑着声音中的紧绷:“他们是如何说的?”

裴象先:“他们不过是仆从,具体详细的,估计只有漠狄王庭的人才知道。但他们提过这物,他们是与我说,‘你以为大魏现在有多了不起?要是当年的植物再次开花,我们放到战场上,凉州军必败’。说来惭愧,自那以后,我心中不信,便开始研究各方植物,花草。我师妹只以为我喜欢养花养草。实则我想弄清楚,世间是否真的有那样的植物,能够让数万军队溃不成军,险胜如败。”

原让手肘撑在案头上,渐渐绷起。

他问:“你是说,那花一直没开?”

裴象先:“如果找我的漠狄人没有糊弄我的话,便是这么多年,那花只开过那么一次,让原侍郎遭了罪。但是……这般多年过去了,公子墨偷走花,漠狄人那么紧张地追他,要杀他,为了杀他,还出兵攻凉州。我现在怀疑,当日漠狄对凉州的攻杀,只是想抢回那花。而李泗在凉州成功地伪装了那么多年,他都和七郎混成了生死之交一般的朋友,最近凉州频频出事,他若是了解七郎,便会知道七郎怀疑他。

“然而宁可让七郎怀疑,宁可破坏自己伪装多年的身份,李泗也要将花带走……我有一个想法……”

原让心中沉下,说出裴象先的答案:“那花要到开的时候了。漠狄人又要拿它来对付我们……不,是对付七郎。”

怎么对待当年的狼王,就怎么对待如今的狼王。

打断原家的脊梁骨,让凉州一蹶不振……凉州损失了一个原淮野,还有站起来的希望。可若是再损失一个原霁,凉州……凉州经不起损失了。

裴象先目有忧色,缓缓点了点头。

原让闭目再睁目,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压抑着呼吸:“那养花这么多年,你可有研究出来什么?”

裴象先微笑:“略有心得。且在养花养草上,我自认为我既是漠狄王庭出身,又研究过这么多年,姑苏气候又适宜……我想见原侍郎,便是与他商量,不如让我带着植物回姑苏,试一试养这花木,能否将其催熟开花。原侍郎若是不放心,可让卫士、御医们跟着我一同南下,派兵监视我也无妨。”

他道:“这就当我身为兄长,备给萱萱的嫁妆了。不知这副迟到的嫁妆,可丰厚?凉州可满意?”

原让静静看着裴象先。

他问:“为何现在才备嫁妆?”

裴象先轻声:“因为先前,不想萱萱真的嫁入原家,我和老师,都等着重新带她回姑苏的那一日。而我在凉州一年,我已然看出来,萱萱不可能离开凉州,跟我回去了。我与老师,到底将她嫁给了凉州。”

他微侧头,凝视着窗外的明月。

沙漠中的月亮,似乎比江南水乡的更亮一些,冷一些,寥落一些。

裴象先道:“二郎,你不知道,原本在我和老师的想法中,应该是我娶萱萱的。我老师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求她为家族做什么,只求她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萱萱嫁人后也在姑苏陪着我们,老师不在后,我继续照顾萱萱……这才是我们给萱萱安排好的最好的人生。

“不管她中间要走什么路,爱上什么人也罢,和什么人有了约定也罢,我们最终,都想将她导回最安全的那条路。做兄长,做父亲,并不愿意她高飞,只愿她留在身边。

“但是我们都错了。鹰要高飞,鸟要离巢,凤栖梧桐。我们呵护着养大的孩子,因为养得太好,她也必然具备更高尚的品格。拥有这般品格的女郎,不应该仅仅被我们安排在身边,嫁人生子,一辈子这般终了。”

裴象先曾经想,关幼萱知道嫁给原霁,会迎接什么样的人生么?她能够为她负责么?而直到关幼萱离开凉州去漠狄,裴象先才明白——原来关幼萱是明白的。

她明白自己嫁给什么样的人,明白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她心甘情愿地爱一个人,走一条路。

裴象先转过脸来,看着原让。

他说:“我们愿意将萱萱交给七郎了。我和老师认为,七郎和七夫人会互相扶持,守卫好凉州。”

原让终于动容。

他伸手,缓缓地与裴象先做了约定:“你们放心……但凡我在,我都会护好萱萱和七郎。我知道你待萱萱的心,就如我待七郎一般……我们会看着他们长大,独当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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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江河领人在漠狄王城守了数日,未等到原霁归来,他颇为郁闷。漠狄人对天上的鹰警觉得很,导致“十步”都不能常常送信,告知原霁的消息。

原霁出一趟王城,就如失踪一般。

若非赵江河对原霁的武功信服,他都要担心原霁是否出了意外,被敌人活捉了。

等到赵江河带着百人精英,全部换入了将军府,将军府迎亲的队伍才回来,原霁随之回来。

当夜,迎亲队伍到,阿尔野兴高采烈要见自己即将进门的小老婆。他的小老婆仰头,娇娇地问:“夫君,我们成亲前,我能拜访一下公公婆婆么?”

阿尔野被她甜甜的声音,弄得心头酥了一半。他当日在街市上匆匆忘了女郎一眼,今日才见第二面,心中惊喜,想这位新夫人,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啊。

这必然会是他的宠妾!

他漫不经心:“有什么好见的。”

他抓着女郎柔软的小手,迫不及待想进屋提前享受,关幼萱被吓到,僵一下:“不,我要先见婆婆……我们大魏人有讲究的,你不让我见,我就不嫁!”

同一时间,赵江河见到了风尘仆仆、重新换回漠狄人妆容的原霁。

赵江河得意地告诉原霁自己如何悄无声息地一百个人全部换进将军府,又凶煞冷笑:“等到阿尔野成亲那日,龟儿子李泗,他总要现身了吧?老子们到那天,非要捉走他不可!”

原霁心事重重。

他说:“迎亲那日,我们混去新嫁娘那里,尽量保护新嫁娘平安。”

赵江河莫名其妙:“谁?”

原霁压着眼,面无表情:“我老婆要嫁给别人当老婆,你有什么意见?”

赵江河:“……”

他心中茫然片刻后,想:你都没意见,我当然也没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