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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了亲情层面, 皇帝彻底将暮晚摇夫妻当工具用了。

暮晚摇不能闲在家里, 好给言家人一种她十分贤惠的错觉。她如婚前一般忙了起来, 日日召见各位大臣来谈政务。公主府前的马车络绎不绝, 官员们排队排出了巷子,每个使臣都有人等着求见公主, 让隔壁的言父对这位公主儿媳叹为观止。

但言父也不能说什么, 因为他家二郎大约与公主一样忙。

十月份的时候暮晚摇和言尚都病了一场, 言家人都没弄清楚那对夫妻生的什么病, 二人病好后, 就各自忙碌起来。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 其官员被称为天官,而言尚的考功郎, 则被称为“天官郎”, 几乎每天都要被叫去中书省、御书房回话。同时,言尚病好后,他身上又加了一个奉车都尉的官职。奉车都尉也是从五品, 但这是一个御前官,能够天天面圣不提, 还掌管一部分军务。

十一月的时候, 言尚身上再加了一个翰林学士的官位,兼弘文馆馆主。

其他官职也罢,唯有言尚出任弘文馆馆主,让长安官场轰动。言父这样曾经在长安待过的进士,也深深为自家二郎忧虑。因自家知道自家事, 言二郎实务上绝对可以说得上优异,但是文墨一道,言尚浅薄敷衍,哪里有资格去当弘文馆馆主?

作为长安管理书籍最丰盛的弘文馆,其馆主之位,和言尚有什么关系?

然而深暗官场规则的长安官员们都知道,弘文馆馆主,历来是由未来宰相兼职的。皇帝在为言尚铺路,可是按照言尚的年龄来说,他不够资格。历任弘文馆馆主无一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言尚年纪轻轻,又本来在诗文界没名气,如何让人信服?

刘相公都特意来问言尚话,问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看言尚能否称职。言尚如果连现在都应付不了,以后自然也不用谈。

于是言家人在长安住半年,便见不到暮晚摇和言尚几次。那两人各有各忙的事,公主好一些,只用等着官员们排队来见她;言尚却是整日见不到人,而言尚偶尔闲下来休沐时,府上排队来请教他政务的官员,也不比公主那边少。

言家人为这忙碌至极的夫妻二人汗颜,疑心他们夫妻一天能见到几次面。

然无论如何,长安最近,除了秦王越来越焦灼外,大体上很平静。而幽州,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幽州辽阔粗犷,物博人稀。堪堪算来,杨嗣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了。

两个月来,书信往来间,长安杨家在和幽州节度使秦氏议亲。杨家长安一脉在最近的太子秦王争斗中沦为牺牲品,地位摇摇欲坠,容易被其他世家抢而轰之。借助与秦氏的联姻稳住长安局面,不光是太子的意思,也是杨家本身的需求。

这门婚事,大约只有新郎官不太放在心上。

不管两家打算如何议亲,何时成婚,幽州节度使去问话杨嗣,杨三郎的答案都很简单——你们看着办就成。

而杨三郎的精力在和北方游牧民族你来我往的边关骚乱上。他日日练兵,带自己的精装骑兵去驱逐边关之乱。杨嗣甚至开拓了一广阔的马场,专用来养马,和边关的商旅们做生意。

杨嗣很多时候都住在马场中不回来,他满脑子都是打仗,整个心力都在战争上,让他的便宜老丈人,幽州节度使对他有很多不满。

然而杨嗣英俊巍峨。

据说幽州节度使的女儿有一日黄昏时,看到过杨三郎懒洋洋地骑在马上招摇过市,身后干练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夕阳煌煌,小娘子面红心热,自此不能忘,非要嫁给这位青年将军不可。

这一日,杨嗣刚骑着马从边关跑了一圈回来。他领着自己亲自训的数千人的兵马,和敌军万人交涉,还小小胜了一场。回来时,众人都心情愉快,骑在马上说些荤话闲话。

杨嗣被幽州节度使派来的人来请。

众儿郎们吹口哨,挤眉弄眼:“杨将军还不快去?定是秦家小娘子又来偷看咱们将军,节度使被小娘子逼迫,才喊将军过去的。”

杨嗣随意扯嘴角。他对这门婚事态度始终不积极,但是手下将军都是幽州出身,他自然不能表现得太敷衍。

杨嗣去幽州节度使那里报到,做好心理准备,想节度使一定是又让他陪着对方的女儿去逛街买什么胭脂水粉。杨嗣又不懂这些,那娘子却总是问他哪种颜色好看……

杨嗣随意望了一眼,乱七八糟的胭脂膏的颜色里,他就认得两种,一种是朱红,和大魏军旗的颜色一样;一种是白色,那谁都认得出。

杨嗣想一个女郎的脸和军旗一个颜色肯定不好看,于是道:“白色。”

秦娘子便哭着跟节度使告状:“三郎定是嫌弃我黑。”

杨嗣:“……”

他心中烦躁,涌上一阵阵厌恶感。他想他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矫情女郎,可是他想大约对方是个女英豪一般飒爽人物,他会觉得对方是兄弟,也不见得喜欢。所以随便对方是谁吧,他都很难调动自己的情绪。

因为心怀愤怒,因为到底不甘。他知道所有人都没错,可是他身处这种支离破碎的日常琐碎中,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个让他心中如流清泉的少女。

杨嗣脑中警钟高鸣,让自己打住,不要想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杨嗣在府上见到节度使时,没遇上他那个未婚妻。

节度使在拆一封信,告诉杨嗣:“年关将近,长安诸边出现了从冀州逃过去的流民。冀州那边已经在处理,太子让我们与冀州相互照应。冀州那边封锁州县,安顿流民。我这边直接去长安旁,配合当地官员一起将流民先安顿在太原府、万年县。剩下安抚流民的事务,等年关后再说。”

杨嗣皱了下眉。

节度使这般说的时候,他心里瞬间勾勒了一下地图,觉得这地图不对。长安的事情,怎么能让幽州帮忙?幽州这边军队装备自然好,但这是边军为了应对边关进犯。去安抚流民?岂能大材小用。

但是杨嗣又想到这是太子能调动的军队,便沉默地听了下去。太子手中能调用的兵马不如秦王多,能用到幽州兵马,已经很不错了。

节度使说:“这样,我领三万兵去办此事。你留在幽州,守住边关。那些蛮夷也知道我大魏看重年底这些时候,你可不要给他们寻到进犯机会。”

杨嗣心里微讶。

他说:“太子让节度使去?”

节度使:“对。”

杨嗣:“没提到我?”

节度使确认:“没有。”

杨嗣唇角微沉,道:“这封信不对。”

节度使不悦:“这是太子的亲笔信,有东宫的印章,我再三确认,岂能有假。”

杨嗣站得笔挺,淡漠道:“节度使在幽州十余年,和周围乱民为邻居,对他们十分熟悉。年关如此重要关头,应该是节度使这样熟悉幽州的人留守此地。而我熟悉万年县,熟悉关内地形……理应由我带兵入关,而不是节度使。”

他这般一说,节度使便也觉得奇怪了。

杨嗣:“恐长安有变。请府君按兵不动,留守幽州;我替府君带兵走一趟万年县,安抚流民。我亲自写书与殿下说与此事,他不会怪我的。”

想到自己这个女婿和太子的关系,节度使犹疑一下,答应下来。

杨嗣回去自己的府宅,本打算写信,却又停笔。他虽不是言尚那般聪敏过人的人,但他多年军旅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变化。他不信太子比起信任他,更信任幽州节度使。

杨嗣打算亲自回长安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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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出使周边诸国长达四年的大魏出使团回来了大魏。

百姓们夹道欢迎,长安官场也为之欢喜,中枢专门设宴款待这些漂泊了四年的人。当年出关时百来人,都是朝廷挑选出的栋梁之才,而今归来时,只堪堪剩下数十人,让人唏嘘。

他们不光带回来了周围完整的地图,带回来了各小国想重新依附大魏的消息,他们还带回来了有关南蛮的情报——

南蛮这个敌人太过庞大,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大魏。在乌蛮王蒙在石回去南蛮后,大魏只知道南蛮一直在内战,而使臣团带回来的消息告诉大魏:只待南蛮收服最后一部,整个南蛮便会统一。

当日从大魏离开的乌蛮王,如今是南蛮王的股肱之臣,随南蛮王南征北战。

这些事情都由正使带领副使韦七郎韦树向中枢汇报,正使有心栽培韦七郎,韦七郎的功劳他一件也没贪。如此一来,中枢将目光放在了韦树身上,陡然发现:当年那个年仅十四岁就中了状元的少年郎韦巨源,如今已是弱冠青年。

那浮屠塔上清雪一般的青年,风光郁美,光华灼灼,已跳出韦家为他所圈的牢笼,非昔日可比。

当韦树在朝上为中枢所关注的时候,赵灵妃站在自家府邸门前,心怀迷茫地仰头看着自家府门上方的牌匾。一个“赵”字,让她感怀万千,又近乡情怯,久久不敢抬步。

她在门前怔立很久,忽然府门打开,她父亲正迈步出府,与她四目相对。

赵公盯着她,威严的面孔陡得一颤,赵公声音发抖:“五、五娘?”

赵灵妃目中清波闪动,在关外时大家都叫她“灵妃”,没人记得她是赵五娘。而重回长安,刻在她骨子里的赵五娘回来,她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那般厌恶这个称呼……

赵灵妃颤声:“阿父……”

赵公跨前一步:“五娘,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你、你……还不来让阿父好好看看!”

赵灵妃哽咽间,想笑,眼中的泪却掉落。她望着阿父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看他老了很多、又肃穆了很多。可是他骂骂咧咧的时候,还是她的父亲。

赵灵妃扑过去,抱住自己阿父,泪水流下。她如世上所有小女儿一般跟父母撒娇,不用承担任何压力:“阿父,我阿母呢?我好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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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父女团聚之时,长安大街上人际稀少,言晓舟正和自己的三哥一起去东市买一些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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