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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出生就被赵嬷嬷带着逃出宫去,在偏僻的乡野隐姓埋名生活。赵嬷嬷当时逃得匆忙,身上未带太多银钱,是靠着四处给人做绣活、浆洗衣裳才养大了他。

殷承岄在乡野长到六岁,连字都不识几个。又因为乡野中孤儿寡母总遭人欺辱,性子也变得乖戾偏激。

那时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为了尽快让殷承岄长成合格的储君,他狠下来心来拿戒尺严罚,才掰回了他的性子。

只是他到底是没有机会看到他长大后的模样了。

好在重来一世,有他和母后的保护,殷承岄再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殷承玉将手指从殷承岄的嘴巴里抽出来,拿帕子擦干净,又问起了满月宴的事。

虞皇后道:“满月宴定在四月初五,一切从简就是。听闻今春各地少雨,还有些地方遭了蝗灾。省下来的一应用度,我命人送去救济堂,就当是为你弟弟积福。”

“如此也好。”殷承玉想到下头报上来的灾情,也是皱了眉,又在虞皇后处坐了一会儿,便回了慈庆宫。

*

薛恕从乾清宫出来后,便去了趟御马监领人。

有薛恕的关系在,卫西河已经验过身份,拿了身份牌子,顺利入了宫。只不过他身体有疾,不能在御前行走,薛恕便直接将他带回了西厂,日后负责掌管西厂大狱。

将人安置好,天色已经晚了,薛恕便歇在了西厂。

他习惯性地想要点上雪岭梅助眠,接着又想起香味沾身恐怕会引人注意,便克制住了,只将那帕子压在枕头下,辗转半晌才睡了过去。

梦中又见殷承玉,只是这回却不同以往辗转于床榻间,又是另一番景象。

殷承玉穿着一身与他极不相配的粗布麻衣,静默坐在廊下,表情很淡。他脸上犹带病态的苍白,往日红润的唇毫无血色,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后,侧脸对身侧的郑多宝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我已无倚仗,他们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郑多宝愤然道:“可当初——”

“如今还提什么当初。”殷承玉抬手打断了他,又咳了两声,语气淡淡道:“旁人都靠不住,莫再多想了。只要我一日不死,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郑多宝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他扭头偷偷擦了眼泪,哽声道:“那我去替殿下煎药。”

殷承玉“嗯”了声,没有回头,继续坐在廊下。

萧瑟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经过。他满头长发未束,在风中飘飞,一双温情的眼里只剩下苍凉孑然。

薛恕想要靠近他,可脚步一动,人便惊醒了。

只那一双苍凉的眼睛仍留在脑海中,叫他心脏攥成一团,酸涩难言。

即便明知道只是梦境,可薛恕回忆起来,仍然控制不住戾气缠身。

那样金尊玉贵的人,不该满身萧索坐在廊下。

他就当端坐高堂之上,尊贵无匹,受万人朝拜。

心底有什么涌动着,他忽然很想见殷承玉。

但宫中不比天津卫,耳目众多,他如今的身份更不便出入东宫。

起身查看漏刻,薛恕发现此时还不到三更。盯着窗外的冷月看了许久,还是悄无声息地出了西厂,往慈庆宫方向去了。

他没有现身,而是避开了巡逻的禁军,寻到了殷承玉的寝殿去。

叫他诧异的是,寝殿的灯还未熄,窗户半敞着,烛火在微风里跃动。

薛恕换了一棵正对着窗户的大树藏身,正能清楚瞧见埋首案前的身影。

殷承玉穿着玄色交领袍,长发半披在身后,正在翻阅卷宗信件,时不时提笔批注一二。

偶尔抬起的眉眼里,一派清风朗月,并未染上经年的霜雪。

心底充斥的戾气散开,薛恕藏身树间,静静看着他处理公务。

殷承玉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到了四更天时,殷承玉还撑着未曾歇息,桌案上堆积的卷宗信件已经处理了大半。

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抬手捏了捏鼻梁,却撑着额不小心睡了过去,身后长发滑落至胸前,精致的面容隐在阴影当中,只露出精致的下颌。

薛恕看了一会儿,见并无人进去伺候他歇下,便猜测应是他特别交代过不许打扰。

于是心里便蠢蠢欲动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见殷承玉仍未醒转,终于按捺不住,踩着冷月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寝殿当中。

睡熟的人对此一无所觉。

薛恕走到他身后,俯身沉沉盯着他看,似要将人刻在眼底一般。好半晌,方才伸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惊醒怀里人。

可快速搏动的心脏却在疯狂叫嚣着,血液如江河奔腾,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但他并未有任何异动,而是稳稳抱着怀中人,一步步走向内室的拔步床。

将人放在床上时,薛恕心中生出强烈不舍,好似心里终于被填满的某处,又被生生挖开一处空洞。

他紧绷着下颌,在理智的勒令下,一点点收回手。却又因为心底的野兽叫嚣,握住他的手腕不舍流连。

紧绷的身体里,理智和兽性在拉扯。

就在他犹豫未决时,那只被他握着未放的修长手掌忽然动了——

殷承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借力坐起身来,眯着眼瞧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大胆贼子,深夜潜入东宫,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