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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红雪与贺山走后,天色已经不早,薛恕早早便歇了。

北地早入了秋,天已冷起来。加上连绵的阴雨,潮湿冰冷。虽然营帐内摆了炭盆,但薛恕仍然睡得不安稳,梦里寒气一阵接着一阵往骨头缝里钻。

他仿佛又回到了地宫里。

四壁都是冰块砌成,散发出森森寒气。人在里头待久了,连血液都跟着冷下来。

这地宫是薛恕为殷承玉所建。

他亲自督建了帝陵,连帝王梓宫都按照双人打造。原本是预备着等殷承玉崩了,他便也殉了追随而去。

两人生不同时,至少要死后同穴。

只没想到殷承玉的托孤遗诏打乱了他全盘计划,他求死不能,又无法忍受百年之后亦要相隔两处,所以在帝陵完工之前,留了一条出入的暗道。

国丧之后,他命人在宫外的府邸之下挖了一座地宫,又运来无数寒冰,生生造出了一间冰宫,将自帝陵偷运出来的殷承玉的遗体,安置在了冰棺里。

这一放就是五载。

地宫的入口就在他的卧室之中。那时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便去地宫里守着殷承玉。

冰棺打磨得剔透,他可以轻易看到安详躺在里头的人,假装他并未离开,还在自己身边。

可便是再寒冷的冰,也无法让一具尸体鲜活如初。

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孔逐渐变得青白僵硬,眉目发间结了厚重的寒霜。而他只能像殷承玉生病那时一般,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人力在生死面前总显得脆弱渺小。

薛恕每每想见他,却又怕见他。

地宫寒气无孔不入地将他包裹起来,拖着他往沉不见底的暗处去。

薛恕瞧见殷承玉在底下,仰着脸朝他笑,可只是一眨眼间,那张鲜活的面容便开始枯萎衰败,血肉化开,只余枯骨。

冰冷腐朽的气息将他包裹。

“殿下——!”

薛恕惊坐而起,惊恐地大睁着眼沉重喘息。背上包扎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再度撕裂开来,暗红的血浸透了衣裳。

在外间守夜的小童听见动静进来查看,见状赶忙提来药箱,但对上他骇人的神色,又畏缩着不敢上前,喏喏道:“监官背上的伤口裂开了……”

薛恕自可怖的梦境挣脱出来,心神巨痛,木然转头看了小童一眼,未语。

见他一径沉默,小童试探着靠近了一些,大着胆子替他拆了绷带,重新上药包扎。

薛恕一动不动,等他处理好伤口,方才披上外衣下地。

他想见殷承玉。

一阵阵往肺腑里钻的寒气冻得他发颤,唯有亲眼看到那鲜活的人,亲手触到他的体温,才能叫他安心。

他必须立刻去见他。

薛恕面白如鬼,将药箱夺过来,在里面胡乱翻找一通,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将药帕子攥在手心,他匆匆往外走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带着潮气的冷风扑面而来,冷得人打了个哆嗦。

薛恕出了营帐疾走几步,又陡然顿住身形。

他攥着帕子,迟疑地立在萧瑟寒风中。

殷承玉的主帐就在十步之外,守夜的士兵已经抱着长枪靠在背风处打瞌睡,只要他想,轻而易举就能潜进去。

只要像上次一样,让殷承玉睡得更沉一些。他便可以尽情肆意地拥抱他。

那样温暖的体温,足以驱散这刻骨的寒意。

薛恕眸光明灭,脚步迈出去又收了回来。耳边响起殷承玉的声音。

“孤不喜欢身边的人有秘密,尤其是你。”

“你且听话些,往后孤疼你。”

听话些……

薛恕垂眸看着掌心的药帕子,如此行径,恐怕算不上听话吧。

若是叫殿下发现了,必定会生气。先前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温情,许也会破灭。

薛恕垂眸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收起了药帕子。

他迎着寒风,一步步走向殷承玉的营帐,却没有进去,只在外面寻了个离他最近的位置,背靠着营帐坐下。

厚实的营帐布,将他与里面的人隔成两个世界。

……

薛恕在外面坐了后半夜,直到值守的士兵换岗时,他才悄声返回了营帐。

背上的伤口倒是没有再裂开,只是吹了半夜凉风,脸色白得像鬼,神色也怏怏。小童给他端了安神汤来,他用过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等殷承玉来看他时,就见他面色发白,眼下青黑,精神瞧着也不太好。

“怎么回事?刘大夫不是说只要按时服药便会好转,孤怎么瞧着比昨日气色还差了许多?”

小童抬头瞥了薛恕一眼,在他警告的目光下垂了头,没敢搭话。

“没有大碍,就是没有睡好。”

薛恕不错眼地看着他,在衣袖的遮掩下,手指勾住他的指尖,进而一点一点,珍惜地握紧。

殷承玉没有拒绝,拇指摩挲他的手背,低声道:“今日怎么如此粘人,又梦见孤了?”

他语声含笑,存了几分戏谑。

薛恕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脉搏,沉沉“嗯”了声:“每晚都梦见殿下。”

殷承玉乜他一眼,并未当真,只以为他是因为伤口在背上不好睡,关切道:“那叫刘大夫给你配些安神汤助眠,若是背上还疼,便叫人先送你回益都城,城中有软床,你趴着睡许会舒服些。”

薛恕望着他,眼里只装得下这么一个人,无论他说什么都应好。

殷承玉有些诧异他今日如此乖顺,挥退了小童,抬起他的下巴,奖励般地在他唇角落下个吻,轻笑道:“好好养伤,孤忙完再来看你。”

这便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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