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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受伤后第七日。

宁青青又做噩梦了。

她看见自己走火入魔,身上长出一道道黑色魔纹,肌肤枯萎,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都在叫嚣着对杀戮和血腥的渴望。

她提着剑,悄无声息地靠近师父和师兄师姐们。

旁人无知无觉,都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接近,还在冲她笑。

她控制不了自己在梦中的身体,急得失声尖叫,然而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大吼,却总也唤不醒梦中之人。

唤不醒自己,也唤不醒别人。

她眼睁睁看着剑尖刺向师父。

‘不——’

师兄师姐们愣怔地看着她,谁也没上前阻止。

她用尽全力挣扎,然而无济于事。

利剑刺破皮肉的触感清晰地传到手掌。

她从未有过这么绝望的心境,整个世界都像是灌满了恶意,向着她沉沉压下,她听到耳畔的风在‘桀桀’怪笑。

剑尖继续送出,糟老头子错愕的神色化开,他缓缓呲起残缺的黄牙,冲着她笑。

“没关系的。”他包容慈爱地看着她,用眼神安抚她。

‘不——’

眼前一花,宁天玺消失无踪,被她用剑抵住心脏的人,变成了谢无妄。

他眉眼温柔,平静地看着她。

耳畔怪啸的风声渐渐汇成了一个缥缈的声音——

[趁他没有防备,杀了他!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伤害了你的心,还留他何用!负心贼就该去死!]

宁青青心神剧震,拼命摇头挣扎。

风声变得扭曲诡异——

[你不杀他,他又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能忍?与其他负你,不如你负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一点,扔掉虚伪的仁义道德,肆意妄为才是人生!]

剑尖刺穿皮肉,触到一颗坚定跳动的心脏。

[下不了手?没关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杀死他,杀死软弱无能的自己,从今往后,再无人能欺你!]

无论宁青青如何反抗,剑尖仍在往前推。

‘不——’

她绝不会伤害师父,也绝不会杀死谢无妄。这样的恶念,与她的本心背道而驰。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邪魔之道!

然而绝望的是,她根本无法阻止眼前这一切。

剑尖已刺破心脏,谢无妄淡笑着,动了动薄唇:“没关系的。”

他与师父,说了一样的话。

‘啊啊啊啊——’

最后一刻,濒临崩溃的宁青青凝聚全力,将意念沉入胸腔,凭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厉,毅然自绝了心脉!

绷到极致的细弦断去,弹向左右。剧痛袭来,伴着无尽的轻快和解脱。

身上魔纹散尽,她撒手扔开凶剑,缓缓向后倒下。

宁死,不堕魔道!

剧痛、冰冷与黑暗一起席卷而来。

“啊——”

宁青青从榻上猛地坐起。

她捂住前胸,有一瞬间,她完全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

半晌,潮水一般的酸麻涌遍周身,指尖发颤,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

她如溺水般,张着口拼命喘息。

孤独、惊惧、恐慌、后怕……

她再躺不住了,手脚绵软地下了地,踉跄向屋外走去。

每一脚,都像是踏在了棉花上,四肢颤抖得厉害,后背一阵接一阵渗着冷汗。

她扶住竹制门框,歇息了片刻,手脚的酸麻总算是稍有缓解,梦境带来的那股冰冷恐惧也渐渐消散。

她推开门框,借力向前走去。

一脚虚、一脚实,顺着小道绕过落叶林,忽然看见了大片人影。

师父与师兄师姐们都在习剑场上,众人身边摆满了大只小只的包袱箱笼,还有人陆续将更多的物什搬运过来,就像蚂蚁搬家。

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压抑。

宁青青心头一滞,脑海中浮上一个令她不敢相信的念头——迁宗?!

她迈开大步从林间冲出,径直扑到宁天玺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袖。

“师父!这是……”

宁天玺一怔,缓缓转过眼珠,看见是她,呲起黄牙笑起来:“小青儿怎不好好歇着呀?跑外面作甚!”

笑得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她指着那些大包小包,“这是要做什么?”

宁天玺望着天空眨了眨眼睛:“哎呀呀,这么多年,青城山的风景也看腻啦,咱搬个家,换个大场地,师父带你们大展鸿图!你伤势未愈,倒是逃过一波苦力活,哼哼。”

宁青青急得直冒冷汗:“为什么要走?只要查出章天宝害了煌……”

宁天玺把头拧到另一边,指着近处一个师兄:“快点干活都别偷懒,快快快!小青儿你快回去歇着,布置好新房子再接你过去!”

“可是……”

“小师妹!”大师兄席君儒皱眉上前,将她带到一旁,“别说啦,徒惹师父难过。道君已派人取走了证据,查验之后,依旧认为章天宝无罪。”

宁青青嘴唇微颤:“什么?”

“道君许了我们另一处灵山。北陇灵山,是个好地方。”席君儒抿了下唇,“再加上师父的剑骨……我们,得知好歹。青城山,让便让了。”

宁青青一阵眩晕。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难怪无人来探望她,原来竟是这样。因为她和谢无妄的关系,这几日,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谢无妄……他为何这样?

她颤着声,喃喃道:“三狗难道就白死了?家难道就不要了?”

席君儒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沉默着离开。

“诶嘿!宁掌门,这么久还——没收拾妥当哪!”有人用折扇拍着手掌,从山门方向踱过来,“也不必腾那么干净,该扔的我自己来扔就成!啧啧啧,这都什么破烂也当宝贝哪?看看这些老树,又没灵力,留着作甚?换我早就一把火烧了,地方还宽敞。”

尖细的嗓音独一无二,不必回头便能知道,章天宝来了。

一听这话,青城山众人气得头顶冒烟。

不少人激红了眼眶。

宁青青担忧地望向宁天玺。重塑了剑骨的老人,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意气风发。

她知道师父一定很后悔,后悔不该欠了谢无妄那个天大的人情,以致现在说不了一个“不”字。

章天宝摇头晃脑走到了宁天玺面前,一身宝蓝色绸缎衣裳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宁天玺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不劳章洞主费心,章洞主还是麻溜滚下山等着吧。”

“啧!”章天宝摇开折扇扇了好几下,眯着眼笑,“天干物燥,仔细上火!要像那什么……黄的红的什么宗,走火入魔了,嗨呀多可惜!前车之鉴,咱要引以为戒,好好修身养性才行哪!万一有个万一,多不好,是吧?做人,要心平气和!”

这话一出,当真是炸了马蜂窝。

宁青青胸口泛起腥甜,怒火上涌,喉间像刀割般疼痛。

仗着谢无妄的偏信,这章天宝,当真是猖狂到无法无天!

她正要上前,忽闻轮椅‘吱呀’一响,温雅如玉的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停在了她的身旁,两根瘦长的指骨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偏头一看,只见音朝凤满脸不悦,唇角紧紧下抿,在凝神听脉。

半晌。

音朝凤松开她,冷冷地道:“医者不救寻死人。再这么多思多虑下去,谁也治不了你。”

宁青青咬牙垂眸:“抱歉。”

她是想遵医嘱,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静得下来。

“不必说抱歉。”音朝凤冷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语气极重。

宁青青抿抿唇,正要开口,忽见音朝凤面色一凝,那双浅棕色的清澈瞳眸中突兀地映上了一整片赤红。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宁青青茫然地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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