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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心拖延大半天,傻子龙终于说到了正经部分——

“我那时候真的还没睡着!就那么盯着帐顶,眼睁睁看着一只指甲长长、白惨惨的手,撕开……也不知道撕开什么,反正就那么爬了出来。然后,从那个地方掉出来一只青白青白的袖子,那个冷风呜一下就刮下来,我尖叫尖叫尖叫,可是谁也听不见!我那后脖子,后脖子,就像有一万个鬼对着我后脖子呼呼吹气!”

慕龙龙在沙堆里面簌簌发抖。

姜心宜小束带非常体贴地绕在他的脖子上,帮他挡住身后的凉风。

“它就这么爬爬爬爬,一直往外爬,两只手出来,一蓬头发掉出来,挡着脸,再然后,半个身体也探出来了,抓着我……”

白净的脸蛋两旁爬满了鸡皮疙瘩,声音抖抖索索。

“抓着我的肩膀就把我拎上去,那蓬头发遮在我的脸上,我根本看不清它的样子,它就这么把我抓进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它把我捂在袍子里面,开始飞,它的身体和那件袍子都是冰的,一股子僵尸味……”

梅雪衣忍不住打断了一下,真诚求教:“请问什么是僵尸味?”

慕游:“……”

妖龙:“……”

卫今朝:“咳,王后的关注点着实清奇。”

慕龙龙抽着鼻子回忆了一下:“香料、香烛、硫石、陈年老布的味?反正冰冰冷冷就是一股子混合味。”

“听起来倒是不算特别难闻。”梅雪衣若有所思。

“王后姐姐啊!这是难闻不难闻的问题吗?”慕龙龙哀嚎。

“等等。”梅雪衣竖起手及时纠正,“辈分不对。”

被这傻子叫姐姐,那慕游和妖龙岂不是成了她长辈?

“那怎么叫?”傻小子歪着脑袋。

卫今朝淡笑:“就叫卫王、王后。他日,我与王后,便是这三界的王与后。”

慕家三口:“!”

震惊。

这个病蔫蔫的男人,是要称霸天下的意思?

梅雪衣倒是见怪不怪了,这个男人一天不放大话狠话,她都要担心他是不是被别人给夺舍了。

卫今朝视线微垂,笑容温润淡定:“继续。”

慕龙龙深吸一口气:“我说到哪里了我?”

“僵尸味。”梅雪衣提词。

“哦,僵尸味。我那会儿是真的完全吓木了,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直在黑暗里面,被它抓着飞啊飞,然后到了一个地方,它终于把我放了出来。我根本不敢看啊,我连哭都不敢哭。”

可怜的娃眨巴着眼睛:“后来它飘到我面前,就像要剥我的皮。我就,反正就一动也不敢动,那几根老长老长的黑指甲在我头皮上比划来比划去,这里掐掐那里摁摁,时不时挠几下,把我头发拨来拨去!它还笑!对,它还笑!”

慕游嘴上不说,眼睛里已经溢满了心疼。

妖龙的眼睛瞪得巨大,额用青筋暴凸,一副要剥了谁的皮的样子。

梅雪衣忍不住咳了咳:“你确定它不是在给你抓虱子?”

众人:“……”

从前怎么都没发现这个王后蔫坏。

别说,她这么一讲,还真叫人想起了猴子蹲在人的肩膀上刨虱子的场面。

慕龙龙努力营造的恐怖气氛彻底烟消云散,他垂下眼角,生无可恋:“那,那我也没虱子给它吃啊!反正,反正把我头皮摆弄了半天,薅掉我许多头发,又抬起我下巴来看,一边看一边怪笑,笑得吓人。最后,它拨开它脸上遮的头发,再拨开我的眼皮,逼着我看它。”

依着慕龙龙一惯的尿性,回忆到这里肯定心病又要犯,八成得厥过去。不过方才被梅雪衣一打趣,他居然蔫蔫地提不起劲头来晕了,整张脸上都残留着对猴子捉虱的回忆。

“我吓得快死了,就用力把眼珠子往上翻,反正就是不敢看它,然后,然后它就开口说话了。”

龙娃子捏着嗓,模仿那鬼怪的声音,幽幽说:“真不敢看我?”

“我不敢说话,它就一直问一直问,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硬着头皮小小声说了个‘不’。结果它不依不饶,指甲在我眼睛那里划来划去,好几次都要碰到我眼珠了。它还念叨什么,胆小的男人要眼睛有什么用,再这么胆小它就要挖了我的眼睛……然后又一直问我敢不敢看他?”

姜心宜束腰带‘刷’一下围到了他的额头上,摆出为他保护眼睛的姿态。

“我、我被逼急了!谁还不是个男子汉了,谁还没有三分火气了?我也有勇气好不好!”慕龙龙呲牙咧嘴,“我就冲着它大吼——‘不敢!死也不敢!’”

众人:“……”不愧是慕龙龙。

“后来呢?嘻嘻嘻!”姜心宜急道。

“心宜你还笑……你笑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嫌弃我胆子小吗?”慕龙龙委屈得要死。

众人:“……”这傻子还没发现小女鬼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吗?

妖龙轻轻咳了一声,为小女鬼打圆场道:“姜小友这是性子开朗乐观,你该学学人家,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积极的心态。”

除父子之外的别人:“……”所以这只大龙也没有发现那是鬼修的口癖。

慕游一脸恍惚:“我后悔了,我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被男色冲昏了大脑。如果时间能倒流,我绝不会再以貌取人,我一定要挑一个拥有大智慧的——美!男!子!”

除一家三口之外的别人:“……”

梅雪衣忍不住轻轻抬手拽了拽卫今朝的衣袖。

“陛下……”她欲言又止。

他垂下头,一双黑眸望下来时,忽然就赠了她漫天繁星。

“嗯?”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梅雪衣面露纠结。

“只管问。知无不言。”男人声线低哑深沉,君王一诺千金。

“前世,你不也是鬼修么?你也嘻嘻嘻?”梅雪衣语声幽幽。

卫今朝深吸一口气:“……”

半晌,他认真解释:“每个鬼修排解心头郁火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那陛下是?”

卫今朝眸光微闪,淡定地转开了眼睛:“孤,不形于色。”

啧,都称孤道寡了,肯定有鬼!梅雪衣抿起唇,睁大眼睛,求知若渴地望着他的侧颜,摇他的袖子。

“陛下……陛下……”

卫今朝郎心如铁,根本不理她。

“那我能不能再问陛下一个另外的问题?”

他十分淡定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听故事。乖。”

温柔多情得像一个变态杀人凶手。

好像她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捏住她的鼻子,把她这么活活捂死在怀里。

梅雪衣只好转动眼珠,望向那一家子活宝。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姜心宜束腰带软软地环在慕龙龙的肩膀上,语气无奈:“后来怎么样了?嘻…死了?”

机智的小女鬼生生把‘嘻’给硬拗成了‘死’。

慕龙龙摇摇头:“我壮着胆子吼了它之后,它定是怕了我,没再逼我看它。”

梅雪衣眼角抽搐,要不是嘴被卫今朝捂着,她一定得插上一句话。

慕游完全不给自家儿子留面子:“就你吼出那句‘不敢看,死也不敢看’?它就怕了你?”

慕龙龙眼泪汪汪:“娘!”

老娘挥了挥手:“继续继续,当我没说。”

慕龙龙:“连你都笑话我!你们个个都笑话我!”

是个男人,现在就得闭紧嘴巴,再不告诉他们半个字!

气!气死了!

很有骨气和傲气的慕龙龙喘了两口气之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被黄沙埋了半截,立刻就泄了气:“后来它不逼我看它,但是把我带到了更加恐怖的地方。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明白吧?好绝望的!它还在我后面笑,一直一直笑,笑着说什么让我知道死了之后是什么滋味。”

梅雪衣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般看来,傻娃子怕黑怕鬼倒是情有可原。

毕竟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给吓傻了。

慕龙龙颤抖着唇:“在一片黑暗里待了很久很久很久,我觉得我都已经死了,就像一个幽魂,没着没落地悬浮着,永远没有尽头。那种孤独的感觉好难受哇!”

“但是!”他大声咆哮,“我没有想到还有更可怕的哇!那种鬼,好可怕好可怕的鬼,不是心宜这种,而是那种!那种你们知道吗!闭着眼睛都能看得见的那种!我不睁眼睛,它们就自己跑到我眼皮上!什么样的鬼都有!”

“我就快要吓死的时候,把我抓来的那个东西问我,是要闭着眼睛看尽天下恶鬼呢,还是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它?”

慕游叹息着,探出手,轻轻抚着儿子的额发:“娘和爹都在,不要害怕。”

激动的慕龙龙没有听出这句话哪里不对,他往下撇着唇角,紧闭着双眼,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我没办法,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就、就看见它了!”

傻娃子唇色惨白,哆嗦得厉害:“它,它没有脸!一蓬头发底下,就是一片光溜溜的……没有五官,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什么都没有,像个圆溜溜的白石头!它就这么‘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没看两眼我就晕过去了!后来我醒过来,一直不记得这个梦,就是特别怕黑和怕鬼。”

幽冥鬼域、披头散发、青白陈旧的袍子、黑长的指甲白惨惨的手,脸上没有五官……

梅雪衣愣愣地回味了片刻,忽然‘哗’一下坐直了身体,震惊偏头,与卫今朝对视。

她惊涛骇浪:“守界人!”

他古井无波:“守界人。”

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