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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夏季多风沙。

热风夹杂着火势,院墙不能阻止,巷子两边连片栽种的树木加剧火势,砖瓦木檐陷入火中,发出噼啪之声。

西边惊醒的几户人家惊慌大喊。

但今夜的火势绵延得?诡异,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展,瞬间吞噬了大片屋宅,浓烟滚滚。

闻讯赶来的乡邻取木盆木桶往火里泼水,不但不能浇灭火苗,火势反倒更大。

砰,屋脊梁木在?火焰中沉重?倒下。

西边周主簿家的宅子在?火中垮塌。

瓦砾轰然塌下的巨大声响,终于惊醒巷子东边的应家。

*

“娘!阿织!”

应小满在?腾腾浓烟里大喊,摸索着往主屋方向去。眼前伸手看不清五指,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腰,她?急忙扶住,是院子里的水缸。

“娘!阿织!”

耳边俱是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有些模模糊糊的,自远处的邻居家传出。阿织的哭声近在?咫尺。

应小满摸索着进屋,不住地咳嗽,迎面揪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娘!我带你出去!”

义母却使劲挣开她?,回身继续摸索,“我自己能走,找幺儿!幺儿刚才从炕上掉下去,我再摸不着她?!”

“我进屋找她?,娘先出去!”应小满把捂嘴的湿布塞给?义母,搀扶着义母在?滚滚浓烟中摸索着往院门走。

义母拉扯不过她?,被拉到院门边时,却紧攥着她?不肯放手,颤声而哭,巨大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她?。

“万一寻不到幺儿,伢儿,你自己得?好好地出来,答应娘……”

应小满没有安抚母亲的时间。

她?匆匆撕下一幅裙摆,摸索着又寻到小院里的水缸,布料浸透水,拢住口鼻。挂在?缸边的木勺舀起满勺水,直接往身上泼下。

起火才不过一会儿功夫,浓烟怎么这?么大?

阿织这?么小年纪,被浓烟呛久了,人会出事?的。

“阿织。”

铺天盖地的呛鼻浓烟,她?忍着咳嗽,循着记忆里的堂屋摆设,四处摸索呼唤,“阿织。”

腿脚不知磕碰到什?么硬物,疼得?很?。她?拿脚踢开,是摆在?堂屋正中的长条凳。

她?呛咳着挥开浓烟往里走。

原本黑黢黢的周围开始冒亮,在?火灾现场不是个好兆头。她?警惕地盯住几处火苗窜起的位置。

眼睛很?快被薰得?看不清了。她?摸索着继续往里走,弯腰去摸四处旮旯角落。“阿织,听到我吗?过来阿姐这?里。阿姐带你出去。”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阿织在?微弱地哭:“阿姐,你在?哪里呀,我看不见,阿姐。”小丫头被浓烟呛得?不轻,发出一阵短促的咳嗽声。

不幸中的万幸,被浓烟呛住的这?阵连续咳嗽声让应小满确定了方位。

她?迅速转左,在?大片浓烟里磕磕碰碰地穿过堂屋,一把摸着里间长炕,又沿着炕寻摸小丫头的位置。

“阿织,快出来。阿姐已经来了。”她?也被呛得?不轻,眼前又熏得?看不清楚,湿布捂着口鼻断断续续咳嗽着,声音不知不觉哑了,“你在?哪里……”

大片浓烟里奔出一个小黑影,阿织无头苍蝇般从藏身处哭着奔出来,张着手臂四处摸索,“阿姐!”

应小满循着哭声奔去浓烟深处,挥开大片烟雾,忍着剧烈呛咳一把抱住柔软的小身体,在?越来越热的烟雾里寻摸出门的方向。

木门摸着烫手。

进屋时几处小小的明火位置已经开始燃烧。

七举人巷这?里的屋宅都是砖瓦加木头,夏日燥热天气里一点就?着,院门边的明火越来越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应小满拿湿布捂着阿织的口鼻,疾步往院门外?冲,一步便跨过开始燃烧的门槛。

七举人巷的火势最初是从西边开始蔓延的。最西边几间屋宅的火势此?时已经很?大了。

熊熊烈焰映亮了半边天空,时不时传来几声令人恐惧的砖瓦坍塌声响。

京城东西南北都设有望火楼[1],火灾不久,城北这?处望火楼便察觉不对,几十名潜火兵[2]已经赶来七举人巷救火。附近巡逻的官兵也已赶来协同治安。

劫后余生的七举人巷邻居们聚在?一处,神色残留惊恐,对眼前惊人的火势指指点点。

“最先从周家起火……”

“听说?不是走火,是被人泼了油!因此?才烧得?如此?之快,片刻间蔓延出去,水泼无用,火势更大。”

众人大惊失色。“周家怎么会招惹这?等大祸事?!竟然被人趁夜下如此?毒手!周家的主簿娘子……”

几个明白人纷纷摇头:“你们看周家的火势,哪来得?及逃生?不止周家娘子,周家的两个孩儿,雇请的几个奴婢,厨娘马夫,砖瓦房梁,一草一木,都在?火里……”

不知哪路官兵赶来,为首的武官大声传令,周围闹哄哄的,被大火惊动的黑压压的人群把火灾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武官传下什?么令也听不清。

应小满抱着满脸黑灰的阿织,自己也是满身满肩膀的黑灰,只看到官兵迅速分成几队,以身体做人墙挡住七举人巷两边巷口,禁止闲人出入,只放专职救火的潜火兵进进出出,搬来大片灭火的湿泥土堆,阻挡火势。

几名匆匆赶来的主事?官员远远地盯着火势腾烧的巷子。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大声喧闹。

有人以身体冲撞官兵人墙。

看打扮像个少年书?生,赤手空拳,哪里冲撞得?动官兵人墙,片刻后便被拖去旁边。

夜风里传来少年人的大喊,“我娘还在?巷子里头!放我进去!我把我娘扶出来!”声音竟然有几分耳熟。

抽抽噎噎的阿织停下哭声,疑惑地转头望去,问应小满,“是不是沈家哥哥?”

应小满也觉得?像。

她?不想?惊吓到阿织,把小脑袋按在?肩膀上,自己在?火把光芒下远远打量,被拉去角落的少年郎确实是沈家大郎,沈俊青。

沈俊青衣袍散乱,像从太学一路狂奔回来的模样,边挣扎边大喊:“我娘身子不好,没跑出来,还在?巷子里头!你们放开我,让我进去救我娘啊!”

几名官兵把人拉扯住,一名顺天府官员正在?苦劝他。

“孝心可嘉,但你看看这?火势!今夜被人泼油纵火,你娘没能跑出来,家里没了她?一个。你冲进去救你娘的话,家里没了两个!”

沈俊青还在?喊,“火在?西边,我家在?东边!火还没烧到我家!”

其实火已经蔓延过来了。就?连沈家东边相邻的应家都四处冒起火苗。

沈家往西的那户人家,房梁正在?熊熊燃烧。沈家被浓烟湮没,火舌顺着木门框往上窜,黑色浓烟里显出危险的明红。

应小满盯着蹿火的沈家,恍惚地想?,娘呢?这?么老半日功夫,人群里怎么没见到娘?

*

入夜的大理寺官衙深处,一排官廨依旧灯火通明。

值守官员匆匆小跑入官廨,急寻深夜还在?大理寺审核卷宗的晏少卿,送上顺天府紧急传来的消息。

“犯官周家失火?”

“一把火夷为平地。宅子里头的人连同东西统统烧了个干净。”传信的大理寺官员擦汗庆幸:“还好早晨刚去一趟,提前抢出些文?书?证物。”

“只烧了周家?”

“泼油纵火,哪能只烧一家。夏季天干风燥,北边望火楼察觉时,周家火势刚起;等潜火兵赶到时,临近三四家已经熊熊起火。刚才顺天府遣人急传来的消息,整条巷子俱在?火中。众官兵准备湿泥土堆,封锁七举人巷两边,避免火势继续蔓延——”

不等说?完,晏七郎骤然起身,疾步往官衙外?走: “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