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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轶的注视下,晏容时?走进监牢,在郑轶面前停下脚步。把一个托盘放在郑轶面前,上面放置一串三把沉甸甸的精铁钥匙。

“这是从郑相书房里搜出出的。”

他?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串三把精铁钥匙,同?样放在郑轶面前。

“这是本官在大理寺官署里放置的三把钥匙。郑相找的人不错,复制得完全一样。”

郑轶冷笑?不言。

在他?的注视下,晏容时?居然从袖中?悠然又取出另一把精铁钥匙。

同?样入手?沉重?,约莫十两重?。

依旧放在郑轶面前的托盘上。话锋一转:

“——只可惜,郑相的人潜入大理寺当夜,似乎太过匆忙,弄错了钥匙?”

“匠工从工部取精铁五十两,郑相以为只做出三把钥匙?不,他?做了四把。”

“放在官署里的三把钥匙,是我闲暇无事玩耍用?的。只有这把单独钥匙,被我日夜带在身?边……才是真正根据庄九信物复制而?出的,可以开启库仓的钥匙。”

“郑相比对看看,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郑轶瞪视着托盘里的三串铁钥匙。

差不多分量,差不多长?短。但钥匙齿的形状……一串三把钥匙和单独放置的第四把钥匙,天差地别!

瞠目良久,郑轶突然身?子一动,人就要暴起抓托盘!

但晏容时?早有准备,哪能让他?抓到。托起托盘,人几步走出监牢门外。

云淡风轻抛下一句:“郑相心中?有恃无恐的大功劳,无了。”悠然踱走。

郑轶发怔半晌,重?新躺下。

但这回?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隔两三个时?辰才睡下。迷迷糊糊间,对面牢房传来?开锁声,似乎又有囚犯被关押进来?。

关押官差三番五次地叮嘱狱卒:“押进来?的这名关键重?犯,年纪既大,身?上又受伤,你们当心看好了。这盛富贵极为要紧,千万不能出事。”

……盛富贵?!

郑轶从半梦半醒间猛地惊醒,骤然翻起望向对面!

透过精铁栅栏,对面牢房果然蹒跚走进一个浑身?血迹、须发斑白的老人。

缓缓坐下后,带白翳的浑浊眼睛翻起,往这边牢房直视过来?片刻——

老人拍着地面一阵狂笑?。

“原来?是你,郑轶!你也进来?了?!黄泉路上有你相伴,老夫不孤单。哈哈哈!”

郑轶目眦欲裂。

烧成灰他?也认识,正是盛富贵本人!

盛富贵竟未死!他?怎会没死!

盛富贵身?负重?伤,精神却健旺。他?在邸店“停尸”那几天,被捆在担架上睡够了,张嘴骂了整个晚上。

直到第二天早晨提审时?才被带走。

终于安静下来?的牢房里,郑轶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人几乎陷入癫狂。

盛富贵既没死,他?当然会供状!

盛富贵的奸细身?份已暴露,两边多年的危险平衡被打破。如果不能两个一起苟生?,他?一定会拉着自己同?死!

当夜,晏容时?再度站在铁栅栏外。注视过来?的眼神微妙。

“盛富贵供出了对郑相极为不利的口供。”

“大难临头,郑相还要继续一言不发?”

“郑相可有任何用?来?抵罪的供状?人证物证俱全,郑相再默然不语下去,只怕要默然上法场了。”

郑轶瞠目瞪视面前雪白的供状。

相比之前几次,晏容时?这次停留的时?间短得多。吩咐文吏把供状收起,转身?便欲走。

郑轶闭了闭眼。

“且慢!老夫有供状。”

晏容时?领着文吏进监牢,白纸铺好,记录在案。

郑轶将?自己形容得极为可怜。初入官场,年少无知,被老奸巨猾的巨贾豪商重?金诱哄胁迫,一步步误入歧途。他?年轻时?并不知盛富贵是北国奸细。

后来?迷途知返,散尽身?家,扶持学子,二十年如一日勤勉朝政,夙兴夜寐,只求恕得当年之罪。

“盛富贵老奸巨猾,定然将?武器库仓的下落牢牢握在手?里,用?作保命手?段,绝不会轻易吐露。老夫愿将?武器库仓的下落献给官家,换取恕罪机会。”

晏容时?神色微微一动。

“怎么,你知道?盛富贵将?一仓武器藏于何处?”

“不知确切位置。盛富贵从不告诉任何人。但老夫和他?假意交往,取得重?大线索。”

原来?,当年盛富贵曾经托他?寻找巧手?匠工,以五百斤精铁整块浇筑一道?铁门。号称“家中?藏金库仓”。

他?看过匠工图纸。铁门用?的并非寻常大锁,而?是把锁头内嵌在铁门里。

这样的内嵌设计,盗贼无法暴力拆走锁头,只有把钥匙伸进铁门留下的开锁孔才能打开。

郑轶当时?还和盛富贵笑?说:“五百斤铁门坚固难摧,你若丢失了钥匙怎么办。你家万贯金库可打不开了。”

盛富贵当时?也笑?说:“得之我命,失之天命。” 郑轶记到今日。

昏暗牢房内,郑轶供证道?:“重?五百斤的铁门,极为庞大醒目,便是用?马车运输也走不远。必然就在京畿一带,多半藏于山中?。可以在临近村落的山脚隐蔽处细细搜寻。”

文吏如实记录在案,郑轶画押,如释重?负地躺下。

晏容时?将?供状缓缓卷起,意味不明地看了郑轶一眼,转身?离开牢房。

十一郎站在牢房外。

从头到尾听得清楚。

晏容时?把新录得的供状拿给十一郎看过,收入袖中?。

两人并肩走出牢房甬道?后,开始闲聊。

“十一郎,以你对官家的了解。你觉得这卷供状呈上御前,丢失二十余年的一仓精铁武器失而?复得,官家高兴之余,会不会赦免郑轶之罪?”

十一郎冷冷一哂:“递送上去,郑轶必死。”

“怎么说。”

“官家宅心仁厚,优待士人,厚待臣下,对郑轶多年信重?。但越是仁厚之人,越恨信重?之人的背叛。”

“新旧两起精铁武器失窃大案,令官家忧虑挂心多年。郑相身?为百官之首,早知失窃的一库仓武器下落,却长?达二十多年间一个字也未吐露。其人奸猾至此。正所谓——大佞似信,大奸似忠。这二十多年让官家回?想起来?,情何以堪。”

晏容时?:“原来?如此。供状递呈上去之后,以郑轶和盛富贵为首犯,再想想法子寻回?那仓武器,去年秋冬开始查办的武器失窃大案便可以结案了。”

十一郎赞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黑暗牢狱,秋日阳光从头顶上方照耀下来?。

晏容时?停步想了想,又问:”如果盛富贵供认不讳,愿意供出那库仓武器的下落,有没有可能免死?”

这回?十一郎想了很久。“如果盛富贵老实供认、顺利寻回?那仓武器的话……官家大喜之下,倒有可能赦免死罪。”

晏容时?边走边细想了一阵。把袖中?新录的供状递给十一郎。

“劳烦你入趟宫,呈给官家罢。”

十一郎怔了下,接在手?里。“你不去?”

晏容时?说:“忙。”

十一郎停步瞪他?:“大理寺晏少卿,你忙什么事?忙得连重?案首犯的供状都不得空递呈御前?”

在十一郎的瞪视里,晏容时?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封面的礼单。

“今日八月三十,明日便入九月。小聘礼单至今未写全。”

十一郎:“……”

——

秋季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展翅飞过湛蓝天空。汉水在大地蜿蜒奔流。

荆州地界入了冬。

应家三口人换上簇新厚实的冬袄,踩着初冬第一场薄雪,义母抱着阿织,应小满提着提盒,三人往临近的山头上步行。

“七郎呢?”义母频频回?头:“怎么人还没来??京城来?的后生?,在咱们这块山沟沟里可别走丢了。”

“七郎温酒呢。”应小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我跟他?说,灶台的火我来?生?,他?只管温酒就好。他?非说爹在天上看着,第一回 ?去坟头敬酒,从头到尾的步骤须得他?独自来?做才显得心诚。心诚则灵。我教了他?一个早晨怎么生?火。”

义母倒是极为赞同?:“心诚则灵,是这个道?理。七郎对你爹心诚。”

应小满弯着眼笑?。

义父脾气固执。今天上坟的事,七郎大约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担心义父他?老人家会不会晚上托梦给她,坚持要她继续找晏家报仇……

“等下去坟头上,跟爹把话说开吧。”

阿织走得慢,一家三口走到小山头中?段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便追了上来?。

晏容时?手?里提一个食盒,走来?应小满身?侧,把她两边戴着的暖耳拨了拨。

“暖耳没有戴好,半个耳廓都冻红了。你不冷?”

应小满才不冷。她走得身?上热腾腾的。她索性把雪白的狐皮暖耳摘下,戴去晏容时?的耳朵上。

“你们京城人才用?这东西。我在老家的十几年冬天,没暖耳也过得好好的。你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