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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料铺子的掌柜竟是个年轻妇人。

这年头市井妇人在外操持生意, 并不稀奇。但柜台后着翠蓝袄、月白裙,头梳桃心扁髻、簪绒花的清瘦妇人,举止端庄,温柔娴静, 肤色白皙,一望而知是个娇生惯养的深闺良家妇,怎么竟抛头露面, 投身买卖行当?

孙天佑自进店后就目不斜视,专心陪李绮节挑选香料,没发现店中听差的都是十岁上下的小童。

李绮节心有疑问,不自觉多打量妇人几眼,见对方似乎略有尴尬之色, 忙收回眼神。

回到马车上, 她蹙眉若有所思, “总觉得方才个妇人有些眼熟。”

侧头问宝珠, “是不是咱们家的远亲?”

家族之间的姻亲关系太复杂了,随便一处村落乡镇,往上数三代,基本上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每次在渡口坐船, 乘客一大半是熟人。李绮节长到十几岁, 依然没能记全李家的所有亲戚。

宝珠歪头想了想,“我也觉得她面善,但是不像是咱们的亲戚。”

孙天佑这边是不用想的, 他孤身一人,用钱帛换得孙家的庇护,平时并不和孙家往来。至于杨家,李绮节只和孟春芳走动,不怎么搭理杨家其他亲眷。

宝珠对李家的各种远房姑表亲了如指掌,李家如果有这么个文弱娇美的表嫂子,她不会不记得。

看来确实不是亲戚。

直到夜里华灯初上,半躺在罗汉床上看宝珠熨衣服的时候,李绮节才忽然想起:难怪她觉得那蓝袄褶裙妇人眼熟,她的眉眼似乎和金蔷薇有六分相似。

都是标准的萝莉长相,不过香料铺子的妇人明显年纪大些,眉尖微蹙,眼若秋水,时时刻刻给人以弱不胜衣、我见犹怜之感。而金蔷薇双瞳幽黑,沉静清冷,性情固执,眉宇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

明明是妇人年长些,但金蔷薇给李绮节的感觉更老成更沉重,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明艳少女。

心事想到一半,丫头送来香汤、花露、澡豆,服侍李绮节沐浴。

午后有客人登门,孙天佑在外院应酬,晚饭也是在外边吃的,席间免不了要陪几杯酒。知道李绮节不喜欢他带着酒气进屋,回内院前,他匆匆梳洗一遍,换了身干净的苹婆绿圆领窄袖绸衫,撩开帘子,披着清寒夜色踏进里间。

珠帘半卷,火盆架子上码了一圈栗子和橘皮,甜香和清香混杂在一处,房里寂静无声,只有宝珠在帘外听候使唤。

不知道李绮节在帘后鼓捣什么,看到孙天佑进门时,宝珠忽然大惊失色,脸颊飞红,支支吾吾道:“我去看看灶房里的藕汤煨好了没有!”

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她似的,飞也似的钻出里间,一溜烟跑远。

孙天佑莫名其妙,“宝珠怎么了?”

里间无人应答,他掀开珠帘,抬头的那一瞬间,刹时愣住,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灯笼外面额外罩了一层刺绣妆花纱,灯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罩,影影幢幢,似雾非雾,笼下一室袅娜缱绻。

朦胧浅淡的光晕中,李绮节散着一头乌黑长发,斜靠在暖榻上,三千青丝如水流轻泻,肩上松松披一件光彩绮丽的锦绸斗篷,散开的衣襟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半截还滚动着晶莹水滴的雪白酥胸。一双欺霜赛雪、凝脂洁白的**从斗篷底下斜斜伸出,横在石榴红五彩缠枝四季花卉锦缎上,红的艳红,白的雪白,花团锦簇,交相辉映,衬得横躺在上面的娇娘愈显诱人。

李绮节眼带桃花,唇角含笑,双颊微晕,犹如朝霞映雪,比平时凭添几分妩媚,两条刺绣镶边系带在纤纤十指间缠绕,只需轻轻一拉,便可见春光外漏。

显然,她全身上下只着一件斗篷,底下未着寸缕。

这一副活/色/生/香的旖旎情景,仿佛寂静的夜空中,忽然炸响一线雪亮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呼啸而来,卷走孙天佑的所有神智。

他连衣裳都来不及脱,几步抢上前,抱起桃腮红透,却坚持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恶狠狠瞪着他、故作潇洒的小娘子,指尖轻轻一挑,单手解开系带。

温香软玉,霎时满怀。

双臂像铁铸的一般,牢牢把人按在身下,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的血肉里。可她那么软,那么娇,比云朵儿轻柔,比花瓣儿鲜嫩,动情时潮湿的肌肤透着细腻的粉色,仿佛随时能掐出汁水。

狂放的动作渐渐舒缓下来,生怕弄疼她。

又觉得不满足,心底的欲/望叫嚣着,想看她彻底抛却一切,被自己送上极致的巅峰。

一开始,李绮节是乐得看孙天佑失态的,她精心布置一番,不就是为了引他情动吗?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男人是宠不得的。

她只是灵机一动,想满足一下他的恶趣味、为他换个装而已。为什么最后却变成倚在他的胸膛里哭泣讨饶?

明明她都示弱了,他还不放过她,把她抱在怀里揉来蹭去。滚烫的唇在她的额心、眉尖、脸颊、唇上、耳畔流连徘徊,粗野的气息喷洒在颈边,像是要把她融化成一汪温水。

她浑身汗湿,骨筋酥软,完全靠他的双臂架着,才没仰面倒下去。

从榻上换到拔步床里,李绮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像一团摊开的软泥,任孙天佑用温热的布巾擦洗。

软榻凌乱不堪,木案、果盘、茶碟、软枕跌落一地,绸缎**的一团糟。

李绮节迷迷糊糊间发出几声撒娇的哼哼声,指使孙天佑去侧间收拾软榻——至少得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到地上的斗篷捡起来!

孙天佑听着她娇蛮的抱怨声,眸光微沉。

火热的胸膛再次俯身压下。

一夜锦被翻卷,铜钩摇曳。

可想而知,当宝珠第二天早上进屋收拾,发现被主人随意丢弃在地上、揉得比腌菜还皱巴的斗篷时,脸色有多难看。

张婶子是过来人,为李绮节梳头的时候偷偷劝她,“虽然是少年夫妻,但也得注意分寸。”

心里悄悄替自家太太庆幸,幸好家里没有长辈妯娌,不然小夫妻俩整天蜜里调油、红光满面,容易招人嫉恨。而且如果婆婆严苛点,早把李绮节叫过去敲打一通了,怪她不知检点,有失尊重。

李绮节坐在镜台前揽镜自照,张婶子今天给她挽了个家常的倭堕髻,未施钗环,只簪着数朵足以以假乱真的晕色海棠绢花,斜插一枝葫芦形虫草蝈蝈纹银镀金发簪,发鬓往后梳拢,露出光洁的脸孔,眼角眉梢一抹淡红,春意未消。

她放下菱花小镜子,抿嘴一笑,没有理会张婶子的劝告。

她知道张婶子是好心,但新婚燕尔,不抓紧时间培养感情,反而瞻前顾后,为礼节束缚自己,有什么意思?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

窗外传来清朗笑声,孙天佑穿一身韦陀银夹袍,头束方巾,脚蹬黑靴,掀帘进房,直接走到镜台前,望着铜镜里肌肤皎洁,眉目如画的李绮节,微笑道:“等吃了早饭,我带你去东山脚下放风筝。”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接,李绮节不由自主跟着他一起笑,“今天没有应酬?”

“好容易才放晴,今天全城老少都要出去踏青,没人来烦我。”

孙天佑在镜台前逡巡片刻,卷起衣袖,从如意纹盒里拈起一片金花胭脂,在鼻尖轻轻细嗅片刻,指尖抹下一星儿绯红,轻轻按在李绮节的唇上。

指尖原是冰凉的,但触到温软的唇后,像火烧一样发烫。

张婶子面红耳赤,悄悄退下。

镜中的女子唇色愈发鲜艳,孙天佑退后半步,满意地点点头。

李绮节低声笑骂:“妆都被你弄花了!”

含羞带恼的目光扫过来,孙天佑顿觉浑身发痒,再按耐不住,抬起李绮节的下巴,俯身亲自品尝樱唇的甜美滋味。

又磨缠着要为李绮节画眉,被李绮节断然拒绝:画眉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撇一捺,没有真功夫,画出来的眉形不好看不说,还会毁了整副妆容,到时候不得不洗掉脂粉,重新装扮,她的腰还酸着呢,不想再对着镜台枯坐半个时辰。

踏青的人果然很多,出城的时候,光是排队等守卫检查就费去不少时间。

等到了郊外,阿满和宝珠在湖边挑了块荫凉地儿,铺设毡席,支起椅凳灶台,烧火煮茶。

湖边沿岸山地是孙天佑名下的产业,佃农们晓得东家来踏青,已经提前收拾打扫过,村子里选出两个听得懂官话的妇人,帮阿满和宝珠捡拾柴火,打水洗锅。

方圆一里地之内杳无人烟,孙天佑不知道从哪里牵出一匹毛色油润的黑马,把鞭绳递到李绮节手里,“三娘,来,我教你骑马。”

李绮节眼前一亮,双瞳闪闪发光,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学骑马?”

孙天佑眨眨眼睛,酒窝亮汪汪的,“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瞅瞅四周没人,刻意压低声音,语带促狭,“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最快活。”

青天白日的,他竟然敢说这些夫妻私房话,饶是李绮节不大在乎这些,也羞得满面通红。

还好宝珠和阿满离得远,不然她这会子该无地自容了。

黑马脾性温和柔顺,孙天佑先教李绮节喂黑马吃食,然后才教她怎么上马,期间趁机摸摸捏捏,占了不少便宜。

教的人不认真,学的人也只是叶公好龙而已,玩到天色擦黑,一行人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李绮节忽然想起,府里建有骑马场,孙天佑为什么要特意带她去郊外学骑马?

“只有出人意料才算是惊喜啊。”

孙天佑躺在枕上,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道。

李绮节不肯让孙天佑小瞧,每天坚持抽出一个时辰练习马术,大腿磨破了也咬牙坚持。

孙天佑心疼归心疼,倒是没有和宝珠、张婶子那样苦口婆心地劝阻她,只是叮嘱她别忘了每天擦药,晚上亲自为她按摩酸软的筋骨。

等清明回李家村扫墓时,李绮节已经可以骑马走上一段路,不过她没敢骑马回娘家,让李乙看见,少不了一顿数落。

清明之后天气逐渐转暖,但雨水依然连绵不绝,地里的庄稼淹了不少,李家不靠田地吃饭,李大伯和周氏还是因为灾情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端阳当天也是个暴雨天。

天边黑云翻涌,雨帘高悬,屋内屋外又湿又热,到处都是飞溅的水珠。枕头、衾被、衣裳潮而湿,洗干净的衣服晾在屋檐下,半个月都晾不干。夜里睡在潮湿的床上,梦中总会梦到在水里扑腾。

因为雨实在太大了,官府下令取消本年的赛龙舟,老百姓们抱怨连天,但抱怨也没用,江水都快灌进城里了,官员小吏们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河口决堤,谁还有心情组织龙舟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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