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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寝宫金碧辉煌,东南殿角那株巨红珊瑚散发出熠熠宝光。

烛火映着东方敛身上华美的红袍,整个人漂亮到晃眼睛。

他拎起手指,点了点她身后的太上真身。

他告诉她:“活的叫人,死的才叫物。”

云昭视线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对上一双淡漠无波的眸。

神身那双眼睛当真是一点情绪也没有。

“你帮我炸庙,我就把‘我’,”他忽地倾身凑向她,轻飘飘道,“送给你了。”

清凉带笑,漫不经心。

他的语气就像是孩童分享一件有趣的玩具,仿佛丝毫不曾察觉话中之意细思起来有多么暧昧。

云昭:“……哦。”

怎么回事,靠近他那一侧的耳廓,渐渐有一点发热。

她道:“那,我谢谢你?”

他偏头假笑:“自己人,不客气。”

床榻舒适,金蚕纱轻薄柔软,他并肩坐在她身边,微挑着眉,唇角勾着笑,和她一起看那个木偶神身。

此情此景,难免让她想他曾经说过的话,也想起这张床榻上面发生过的事。

他说,下次再上他的床……他要把她,怎么样?

心跳忽然有点乱。

满室珠光璀璨,殿门和大窗都关得太紧了,空气不够用。

他是个鬼,身上并没有任何气息。

可她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无数细碎的火花与闪电从他身上来,带着毛毛刺,漫进她肺腑,从心脏微微麻痒到指尖。

指尖一阵阵发热。

脸颊也是。

她淡定抬手,戳了戳他的肩。

她找他说正事:“湘阳敏记忆里那个巫士有问题。”

他无所谓地点了下头:“对。”

那个巫士故意让湘阳敏在神女林里挂银铃铛,这才把瘟疫邪物引了出来。

整件事如果不是意外,那可就不简单了。

一个知道三千年前内情的人?

云昭手指敲着榻缘,沉吟道:“这巫士全身遮得太严实了,一根头发都看不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见过这个人。”

找出这个人,替小舅母与小侄侄报仇。

东方敛晃了下手指:“不着急,慢慢想,你死期未至,时间很多。”

一说这个云昭更不困了。

她把双手撑在身前,百无禁忌地凑上前问他:“阿娘的死局破掉了,那我呢,我怎么死的?”

他:“不知道。”

云昭失望:“哦……”

他:“但是。”

又来!云昭阴恻恻冲他笑。

他仿佛感觉不到杀气,一边朝她假笑,一边悠悠哉哉说道:“我知道你会死在凉川。”

“凉川?”

云昭收回气势汹汹的爪子,左右轻轻摇晃着身体,若有所思,“魔神累累罪孽其中一笔。”

凉川十万枯骨坑。

“我为什么会跑到凉川去死?”

“问你自己。”

“你卜卦算出来的?这么灵?”

他眼角微抽,似乎有一点犹豫。

半晌,他语气复杂道:“你是我媳妇,就不瞒你了。我哪里会算命,也就是做过几日江湖骗子。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能预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预言,实在要知道,那就去炸庙。”

云昭:“……”

这个人皇果真做过江湖骗子。

她谨慎地问道:“那人家都说太上灵验……?”

他呵呵假笑:“不灵他们敢吱声?烧几文钱的香,求几百万的事,有这种好事我还能便宜别人?”

云昭:“……”

说得好有道理。

她凑向他,神秘兮兮道:“那我这辈子都不去凉川找死,怎么样!”

他认真点头:“好啊。”

她不动声色观察他。

他脸上当真一点异色都没有,就像不知道凉川有座庙——但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心道:‘他好像很习惯独自一个人解决问题。’

他来找她,其实就是还她六岁那年的人情而已。

她能感觉到,当初他并不指望她能帮上他。

后来她的表现一定给了他好大惊喜。

“说起来……”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爬上床榻,“六岁那年,我在神殿里面倒画大封咒,那在底下祭坛里撞封印的是谁啊?”

神龛和祭台的封印必须同时解除。

她炸了临波府、宿北与平南三座庙,都有遇风云、陈平安与她配合。

只有撞击了地下祭台的中心封印,神龛才会浮起血色大封咒。

但是她六岁那年,并没有这只龙。

“我本命剑,刑天。”他告诉她,“就是长眼睛会说话的那把剑,话很多,特别吵。”

云昭恍然:“哦——是它!”

她当然记得那把会桀桀怪笑的黑剑。

就是它告诉人皇仙宿女尸腹中怀的是黄泉邪骨,必须杀掉祭品打断献祭。

那是一把会说话的剑!

神剑!

“上古神物?!”云昭腾地跳了起来,连连追问,“它居然还在?就在这下面?我明日就带遇风云来刨它!”

他恹恹摆手:“剑早就断了,剑灵半死不活被封印三千年,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撞个封印,正好够它死。”

云昭:“……”

您可真会说话。

她问:“万一它没死呢?”

“没死的话,早就来吵我了。”他摆出一张负心薄幸脸,“死了清净。”

“哦。”

她偷偷瞥了他的神身一眼。

那是他本命剑,当初剑断,肯定心疼死了。

寝宫突然安静下来,就像夏日蝉鸣,忽一霎寂静。

云昭偷偷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困了,睡吧?”

“你睡。”

她躺进轻柔如云的被褥中,自己拉好两边被角。

*

云昭躺了半天睡不着。

往左翻身,眼前端端正正坐着个木头神。

往右翻身,榻边歪歪斜斜倚着个鬼。

云昭:“……”

她还没说话,他倒是侧眸瞥她一眼,嫌弃道:“你睡相好差,一直动一直动。”

云昭气道:“一边杵一个,让我怎么睡?”

他理直气壮:“谁叫你跟我挤一张床?”

云昭:“……”

翻身,拉被子,蒙住脑袋。

不想他了,想自己。

虽然不知道东方敛的预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倘若没有他,宿北那场黄梁梦中的一切噩梦,极有可能真实降临。

严娇回到京都,乱她父母。

晏南天步步为营,她不得不嫁入东华宫。

然后呢?

她被困在东华宫,严娇在外害死湘阳秀,并让湘阳秀背上污名。

自己怎么能忍?

接下来必定是要与这些狗男女鱼死网破的——正如东方敛预言的那样,恶毒女配硬要作死,拼命与主角作对,最终被单纯善良的女主角反杀。

嗯?反杀自己?就凭温暖暖那废物?

按照他的预言,温暖暖在凉川弄死自己,收获了云满霜和晏南天,以及自己名下所有遗产?

这是什么鬼故事?

凉川。凉川。

这鬼地方,还非去不可了!

云昭恨恨翻了个身,忽地撞到个冷硬的东西。

她惊奇地把被子扒拉出一条缝,露出眼睛。

只见木头神端端正正躺在了她的身边。

她往他身边凑了凑,侧臂碰在一起。

身后飘来鬼神幽幽的嗓音:“干什么靠那么近?”

云昭回眸:“给你腾位置啊!坐行天舟的时候,你不就一直挤我一直挤我?”

东方敛:“……”

那是给别人看的,这儿又没别人。

云昭拍了拍身侧:“还不进来,等什么?”

东方敛:“……”

她左边分明已经躺了一个不矜持的东西。

他再进去,算什么?

大被同眠?脑补那场面,整个鬼都不好了。

他唇角微抽,胡乱找了个借口:“今日月相好,我要吸阴气。”

起身,大步走向窗榻。

云昭拖声拖气:“哦,好吧。”

她转向里侧,想了想,脑袋倚过去,轻轻蹭着他的肩。

“我睡着之后睡相不好,要是打到你,你要记得不可以杀我。”

她抬眸瞥他侧颜。

硬玉雕琢的一张脸,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我看到你杀人的样子,”她道,“真好看。”

窗畔,望月的鬼神唇角微微勾起,眉尾挑起一抹骄矜。

又听她道:“你和那个鬼,一点也不像。”

东方敛:“……?”

他缓缓转头,盯向床榻。

就该大被同眠!

*

云昭在他身边躺了半天,发现这根木头完全没有反应。

难道是寝衣的问题?

迷迷糊糊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睁眼时天光已经大亮,神身早已把自己供了起来。

云昭:“……”

她踏出寝宫,见殿阶下负荆请罪的晏南天正好缓缓起身。

他抬眸,与她对上视线。

这人看着似是渴了好几天,脸青唇白,嘴皮干裂,带着血丝。

他轻抿唇角,缓缓颔首,沙哑道:“我晚间再来请罪。”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

走出太上殿范围,硬绷多时的膝盖不自觉向下一弯。

侍从上前搀扶,被他竖手制止。

他站稳,继续稳稳向前行,一步一步,走回东华宫。

踏过门槛,见温暖暖咬着唇,等在廊下。

她迎上前来,怯生生道:“陛下让我侍候夫君……”

晏南天瞥过一眼。

是了,父皇要的,满月酒。

他站定在原地,恍惚了片刻。

阿昭,阿昭啊!若是阿昭顺顺利利嫁进来,自己该多么盼望与她有个孩子。

自己与南君,真的不一样,自己想和阿昭有个孩子,都快想疯了。

可是她却不愿。

她不愿,把自己逼到了这般境地!

不得不忍着恶心,去和别人,造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必须有。

算算时日,那场满月宴,该是多好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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