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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满霜赶至凉川城下。

他并未着急进城,而是停下脚步,调息真气,眯起虎目望向城内。

身后,晏南天与众侍卫陆续赶来。

只见整座城池上方笼罩着肉眼可见的青黑怨气。

幽绿晦暗,仿佛一道又一道浓稠的飘纱,缓缓在半空拂动。

城中一片混乱。

尘泥翻开,屋舍倾塌。火光下,清晰可以见到遍地簌簌爬动的枯骨。

一声惨叫传来。

伴着这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周遭就像惊起鸳鹭那般,高高低低响彻一片惊叫。

大约是枯骨当众袭击了一名受害者。

云满霜打了个手势。

亲卫立刻结起三角阵形,以尖刀之势拱卫在大将军左右,破入城中。

晏南天轻轻颔首,追在云家军身后进了城。

掠过城门,众人俱是一怔。

只是穿了个城墙的功夫,城中竟是景象剧变。

半空不再有压顶的黑青怨气,地上也不再有簌簌爬动的枯骨。

黑暗中的火光与尖叫的百姓尽数消失不见。

只见眼前弥漫着及膝的灰白薄雾,放眼望去,竟是一座寂静破败的死城。

残垣断壁覆着积年尘灰,似是旷了很多年。

回头一看,城门入口已隐入雾中,消失不见。

*

温暖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先是案桌上的灯。

那豆黄的火光一点一点变成灰色,分明火焰还在,却已经看不出任何温度。

随后便是门、窗、桌。

所有的一切,都在从彩色变成灰白。

她慌乱起身,被她推开的那张藤椅竟在手掌之下一寸寸化成散落的飞灰。

屋中那些生辰礼物全都消失了。

墙壁像流淌的灰色瀑布,自上而下降落。

庭院中的树仿佛被火烧过,只剩下焦灰的主干,放眼望去,整间赵宅已是废墟。

“来、来人啊!”

惊慌失措间,余光忽地瞥见一抹浓烈的色泽。

一支黑底红毛的鹤笔。

案桌消失了,深红木匣消失了,它还在。

温暖暖后知后觉想到了那个怪人赵宗元留下的信。

“有危险……奇怪的地方……心愿,成真?”

她下意识握紧了它,瑟缩着肩膀,一步一步往外走。

灰白的雾气漫了过来,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心头蓦地涌起了滔天恨意。

被丢下了,又被丢下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

自己明明、明明和云昭一样,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

凭什么每个人都看不起自己?凭什么每个人都爱云昭?凭什么!

她恨恨攥紧手中那支鹤笔。

连一个远在千万里外的罪人,也心心念念惦记着云昭的生辰。

“就因为我出身没她好,就不配被人真心对待?凭什么!”

“我的心愿吗?我恨不得你们这些贱人都去死!统统都去死!”

“尤其是云昭那个贱人!让她去死!”

一想到云昭,温暖暖心间阴潮的恨意便翻涌不息。

她握紧那只鹤笔,疾疾走到一面灰白断壁前,抬手便要写。

“让她死……”

落笔之际,她蓦地停住动作,眸光剧烈地闪。

“不,她才是赵宗元心心念念的小侄女,就算真有什么怪力乱神梦想成真,赵宗元留下的东西也未必会杀她……”

咬牙片刻,双眼忽地一亮。

“对!”

她眸中闪动精光,急忙抬手,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我做云昭,云昭做我!】

“有本事你就帮我实现心愿啊!让我拥有尊贵出身,享受万千宠爱!让她尝尝被所有人轻贱是什么滋味!”

废墟间奔来一道人影。

温暖暖心头惊跳,蓦地收声,扔下鹤笔,拔出侍卫留下的匕首举在身前。

近了,近了……

薄雾被踢散,方才给她匕首的侍卫匆匆奔了过来。

温暖暖急切上前:“找到人了吗?”

侍卫对上她的视线,愣了下,停在原地行了个礼:“云小姐您回来啦?不知殿下可曾与您一道回来?”

温暖暖:“……”

她呆滞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啊,属下失误。”侍卫连忙纠正称呼,“太上神妻。请恕罪。”

半晌,温暖暖蓦地回神,长长倒吸一口凉气。

她、她真的变成了云昭?!

她结结巴巴开口:“我、我……”

侍卫微微蹙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温暖暖急忙闭上嘴巴,刚想咬唇,想到云昭从来不曾咬唇,硬生生忍住。

“我也找不到殿、晏……南天。”

第一次直呼那个人的名字,心头既惊惧,又狂喜。

侍卫点点头,顺嘴问了句:“您可曾见着那侧妃?”

温暖暖顿时咬紧了牙根。

听听这语气,一个下人,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什么叫“那侧妃”?

温暖暖冷声道:“不曾。”

侍卫轻哦一声,拱手:“那属下告退了。”

“等等,”温暖暖眸光微闪,模仿云昭的神态语气,“你得护着我,一道去找人。”

她攥着掌心,紧张地盯着对方。

侍卫倒是很高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哇!”

他大步走到前面带路。

他一边提醒她留意脚下碎石,一边回头对她说道:“许久没找到机会与您说话了。我婶婶那事儿,还得再谢谢您!”

温暖暖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含糊地嗯一声应付过去。

侍卫叹道:“您是大好人,我们殿下没福气。”

温暖暖撇了撇嘴。

不过是拿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罢了,也就这些下人眼皮子浅,轻易就被收买了。

很快,两个人顺利离开了变成废墟的赵宅。

外面一片死寂,没有骷髅,也没有人声。

也不知道该喜该愁。

侍卫行前探路,越走越纳闷:“这城池布局,与白日里不像啊……而且这建筑风格……怪。”

最明显的怪异处,便是每条街道都能看见的祈神台。

神明已经离开世间三千多年,人们早已不再随时随地向神灵跪拜祈求了。

温暖暖发出疑惑的鼻音:“这里,是有一点眼熟。”

什么时候见过?

二人在灰白的废墟里绕了许久,没见到人,也没找到出城的路。

“嘘。”侍卫忽然身躯紧绷,平抬一只手臂护住温暖暖,带着侧身避到一面墙壁后。

交错的脚步声从左右两边岔道同时传来。

温暖暖紧握匕首,屏住呼吸。

“呼——”

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冲散薄雾。

云满霜!

他从左面岔道大步踏出,虎目一眯,望向右边道口行来的人。

“那边有无发现?”

“无。”

正是兵分两路探索“鬼城”之后在此地碰头的云满霜与晏南天。

侍卫轻舒一口气,从藏身处掠出。

“殿下!大将军王!”

晏南天回眸瞥这侍卫一眼,轻轻颔首,示意他归队——晏南天已经全然忘了这人是留在赵宅保护温暖暖的,根本没过问半句她的安危。

温暖暖咬住唇,心下先是一恨,然后浮起窃喜。

她现在,已经不是温暖暖了呢。

她眸光微闪,在侍卫拱手说到她时,她攥着掌心,紧张地走出藏身处。

晏南天立刻双眼一亮,望了过来。目光灼灼,烫得她心间一跳。

她死死抿住嘴,按捺住咬唇的冲动,一步一步走向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云满霜轻舒一口气:“昭昭来了就好。”

见这废城古怪,他一直悬着半颗心,生怕闺女进来之后找不着人。此刻碰了头,总算是把心脏安安稳稳放回腔子里。

温暖暖抿紧唇角,心下又涌起一股恨意。

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关心自己!他们就只知道云昭!永远只知道云昭!

到了近前,二人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将她护住。

晏南天皱眉对云满霜说道:“我观这废城,不似今朝,倒像是诸神时代的遗址。”

云满霜点头:“我也觉得。”

晏南天又道:“定是陆任以迷阵阻拦你我,以免误他好事。”

——冻尸上找到了陆引的腰牌,所以操纵这怨魂阵的人只能是陆任了。

云满霜深沉点头:“我也觉得。”

“只不知该如何破阵。”晏南天轻啊一声,偏头望向温暖暖,“陈平安没与你一道入城?他兴许能知道点什么。”

温暖暖心下一惊,将手指攥得更紧,紧张地回道:“我不知道。”

晏南天:“……”

他摸了摸鼻子,瞥了眼她绷得严肃的小脸,只以为自己哪里又惹着了她。

云满霜也问:“昭昭,你怎么看?”

温暖暖不敢看人,紧咬牙根,摇了摇头。

云满霜:“……”

他也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小魔王哪里又不爽了。

温暖暖下意识靠向晏南天。

本想伸手拽他袖子,指尖触到那冰凉氅衣时,忽然顿住。

不、不可以。

云昭从来不拉他袖子。

她蜷回手指,紧绷着嗓子,大胆叫他:“晏…南天。”

他似乎惊了下,转身回眸望向她:“嗯?”

她不必与他对上视线都知道,他望向她时,眸光一片温柔,唇角满是欢喜。

她的指甲不由得深深掐进掌心。

他这样的人,竟能这么卑微……这么卑微……

她低着头,眸光微微地闪。

晏南天俯身,声线低沉温和又耐心,仿佛在哄她一般:“怎么了?”

温暖暖心都碎了。

她咬了咬牙根,垂着眸,一字一顿道:“如果没有了她,你是不是就会对我一心一意?”

晏南天周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来不及细思,他急促开口向她剖白:“我定会……”

她打断:“你别说!我不信。”

晏南天后退半步,眸中浮起一丝惨笑。

是了,他让她失望过太多次。

他定了定神,缓声开口:“我会向你证明。”

她忽地冷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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