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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下打量一圈云昭,欣慰地笑出声来:“小侄女!”

云昭也定睛打量他。

他收掉了那杆红缨鬼枪,依旧穿着一身白色丧衣,一副谦谦君子玉树临风的模样。

进了屋,赵宗元神色一定,疾步上前,冲着鬼神长揖到底:“见过太上尊者!”

鬼神伸手托住他肘弯,将人扶起来,笑吟吟道:“不必客气。”

赵宗元直起身,定定望着眼前这一位,一时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尊者……”

屋中一下子就有了两只鬼。

赵宗元是新鬼,身上的阴冷鬼气重得要滴水。

一进屋,温度便从暖冬转为寒冬。

听着云昭笑眯眯和“赵叔叔”说话,遇风云陈平安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要不然,我们先……告辞?”

云昭也正有话要与赵宗元说。

屋门自行在一人一龙身后阖上,把那两个吓得一蹦。

*

“您去看过我爹了吗?”云昭问。

赵宗元抿唇轻笑:“在那边骂凉川的官儿,跟个回音壁一样。”

云昭笑道:“可不是嘛!”

赵宗元轻咳一声,望望一旁正襟危坐的鬼神,又望望自家侄女:“你与尊者……”

她实事求是道:“太上帮我逃婚,于是我们成亲了。”

鬼神幽幽盯了她一眼。

“原来如此……”赵宗元恍然。

他面向鬼神,认真揖了揖:“多谢尊者关照我们云昭。”

东方敛一口鬼气憋在了嗓子里:“嗯。”

很气,但又说不清哪里气。

那一边,云昭与赵宗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人一鬼异口同声。

“总觉得赵叔叔很面熟。”

“总觉得小侄女很面熟。”

双双愣笑了下,云昭先道:“我先前看见赵叔叔的尸体,便觉一见如故。”

赵宗元居然也不觉得她的表述有什么问题,只微微颔首:“我一见你,便知你就是了。”

叙话片刻,云昭转入正题。

“赵叔叔此刻状况如何?烛龙笔是您用的吗?”

说到这个,赵宗元敛下了眉眼间的轻松写意,正色坐直,缓声开口。

“幸得太上尊者点拨,我已成功融合这一方大阵,成就不死魂身。觍颜道一句,在凉川地界,除尊者外,我已无敌。”

他再度起身,向鬼神长长揖下,“感念尊者再造之恩。”

鬼神淡笑:“一家人,不必客气。”

赵宗元微滞,肃容拱手:“尊者说笑了。”

东方敛:“……”

就很想掀桌子。

他瞥向云昭,见他家媳妇安安静静地坐着,笑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像朵假花似的,看得他一阵暴躁。

赵宗元继续向云昭解释:“烛龙笔的事,我是当年搜集尊者事迹的时候意外推断出来的。此间诸多线索与猜测,便不赘述了。”

云昭点头。

“我半猜半蒙,推断烛龙笔有可能在青楼,便托焦尾姑娘替我留意,当真被她寻了出来。”赵宗元微笑着说道。

云昭奇道:“你们什么时候说的这些?”

“夜谈。”赵宗元告诉她,“我身边耳目太多,说这些秘事,都是用诗间暗语。也就是朝廷派来的那些盯子没文化,要不然我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云昭缓缓偏头,望向东方敛。

他正好也瞥了过来。

“……”

那一日的对话犹在耳侧。

——“他们这对得,还挺工整。”

——“语境一般,韵脚不错。”

轻咳一声,夫妻二人各自把视线瞥向一边。

赵宗元并不知道这番眉眼官司,他继续说道:“陆氏兄弟奉命要动这座阵,我便决定顺水推舟,这其中,虽有不得已,但确实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做个废人,这般困着等死,我不甘心。”

云昭颔首表示理解。

他道:“我用烛龙笔,在怨魂阵中写入规则——阵中新魂,可借临死前的苦痛怨念维系魂魄不散。”

他没再细说,云昭却能想象。

所以他用绝食这样的方式,缓慢持久痛苦地折磨自己至死,铸就坚韧不散的魂念。

她点点头:“难怪所有尸体死前记忆都有缺失。”

原来是因为阵中规则。

“不想承受痛苦,魂魄便复归天地。”赵宗元笑了笑,“除我之外,倒是再没有第二个人怨气那么重,甘愿留在世上做鬼。”

云昭心头忽然一跳。

鬼神也下意识望了她一眼。

“我如果,死在这里。”她微眯起双眸,视线穿越虚妄的时间与空间,望向某一处,“怨气应该很重很重吧。”

鬼神轻叹一声,敲了她的肩。

温暖暖的梦境清晰呈现在云昭面前。

这个诡异的梦,与云昭此前的猜测几乎完全吻合。

梦境中,她死了娘,整个人状态奇差。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和温暖暖交换了脸,温暖暖自残陷害她时,她只感觉不可思议,以为这人失心疯了。

没想到就被晏南天一掌拍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事先早有猜测,又有鬼神一直在她耳边吹风,见到这一幕,云昭心下倒是没有太大波澜。

只是视线触到躺在地上的自己时,还是被那双眼睛里的火光狠狠灼痛。

她并没有像温暖暖那样在地上挣扎打挺。

她只是静静躺在那里,盯着那些人的背影,一字一句用口型告诉他们。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当然会做鬼啊。”

幻象消散,云昭缓缓勾起唇角,慢慢重复了一遍,“我,当然会做鬼啊。”

最厉的那种鬼。

她怔怔抬眸,望向赵宗元。

“赵叔叔,”她问,“若是你留下的烛龙笔被人利用,害死了我,我化作厉鬼来找你,你当如何?”

赵宗元也看到了那一幕幻象。

他身为鬼,本就怨气冲天,需要大毅力维持情绪稳定。

此刻魂念疯狂震荡,紧紧闭着双眸,仍有沁血般的鬼气不断溢出眼缝。

一身杀意化为实质,只见屋中梁柱、墙壁点滴渗出血来。

云昭:“……”

这气氛,就是活生生的鬼怪话本。

半晌,赵宗元缓缓睁开双目,望向云昭。

数次启唇,数次咽下。

终于,他道:“我只恨不能将獠拉入炼狱之中,削片涮肉,犹不解恨。但,此事不该由我来完成。”

他定定望进云昭眼底。

“小侄女,若是方才噩梦成真,我定将我所能托付的一切,尽数交予你。虽不能弥补万一,但若能助小侄女修成鬼道,亲手复仇,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稍微闭一闭眼睛了。”

有太上那个阴神在一边盯着,一个鬼是不可能撒谎的。

赵宗元就是这么想。

若遇上那样的事,他当真就会这么做,绝非妄言。

“哦……”云昭怔怔点头,心下思绪翻涌。

原来她竟然还有一条别的路。

她知道自己定会走上这条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叔侄二人沉默对坐,久久不语。

“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嗯,明日再说。”

云昭默然起身,将赵宗元送出门。

过了门槛,他忽地想起了鬼神的交待。

“咳。”赵宗元立在门外,认认真真开口道,“太上尊者,金质玉相神清骨秀,修为超绝天下无双。”

云昭:“……”

东方敛:“……”

您可真会挑时候!

*

送走赵宗元,云昭神游般回到卧房。

刚踏入屋中,便觉眼前一花。

只见那床榻之上,竟然端端正正供着个阴神。

神身戴着狐面书生的面具,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摘,一身白袍,当真是神清骨秀的样子。

东方敛盯着自己的身体一阵冷笑,漆黑的瞳仁里幽幽泛起冷光。

云昭简单洗漱,爬上床榻,离他远远的。

她独自拉被褥盖上,没拍身侧让他进来。

鬼神虽是那么说,但他终究没有关于那块玉牌的记忆。

——你想得美。

——也不是不行。

多好啊。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绝不会再对他的身体……

身体骤然一轻。

云昭只觉一阵眩晕,回过神时,她竟被捞出了被褥,整个人都坐到了他的身上。

“……”

眼前忽地出现那张戴着狐面书生面具的脸。

他轻易便抓着她,把她抱成了一个叫人脸红心跳的姿势。

不等她回过神,身上忽一凉。

衣裳没了。

云昭:“东方……”

一只坚硬冰冷的手掌摁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到他的肩上。

她骤然失声,怔怔侧眸,看到面具下些许如玉侧颜。

心跳迅速加快。

他动作太快,只呼吸之间,那只轻易能留下手印的大手已抓住她的腰,缓而坚定地将她压坐向他。

“东方敛……”

她发出气音。

极致的坚硬与极致的柔软。

碰到了。

他分明拥有非人的恐怖的速度,但这一瞬间,竟是意外地迟来。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呼唤那个鬼神,也不见有回应——当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

呼吸渐急。

她试着挣了挣,发现这个家伙将她困得很紧,没有回旋余地。

她有的选择只是——快一点坐下去,还是慢一点坐下去。